府中送来的糖糕尽数是压下药苦的清甜,送糖糕的侍女姐姐们哄着她好好吃药,又笑道,这糖糕是公子特意吩咐的。
她怔然问,为什么?
侍女姐姐们说,怕你苦啊。
她们都知道,她这个年纪,最是怕哭了。
公子也知道。
……可她也只是个小罪奴,是个活不长浪费药材,什么都浪费的病秧子——
哪怕是哥哥的友人,也不该这么,疼她的。
陆清文吃着蜜饯和糖糕,小少女面色惨白,消瘦无比,突然哽咽一声,又落下泪来了。
侍女姐姐们面面相觑,瞧她哭得跟猫儿似的,喂她吃了一颗蜜饯,才说道,“公子以前,也和你一样,生了这样的重病。”
“那时夫人老爷请尽了天下名医,却都断定,他活不长了。”
“公子九岁前,日日咳血,咳到那么小的身子吐出来那么多血。”
“那时候老爷夫人也以为公子活不了了,老爷都开始准备丧事了——”
“可我们公子就是天上的仙,渡劫来了,就是活了下来。”她们笑着,提着这段往事,“公子也不爱喝药,他小时候还要夫人拿蜜饯糖糕哄着呢。”
“好几年前,我还哄过公子吃药呢。”
“那时候公子比你还瘦,摸一下就像是要散架了一样。”
“这糖糕就是公子试下来,最能压苦味的,小小姐,你再吃一口。”
侍女们笑得花枝乱颤,揶揄打趣着主子,她们笑得明媚,脸上没有一丝揶揄主子的恐惧,只有弯着的双眸里几分心疼的笑意。
带着对她的,也有对白御卿的。
陆清文小口小口吃着糖糕,甜味蔓延开,软化的口腔里的苦涩,偏偏胸口阵阵发涩起来。
难怪他那时那般难过,他也曾如她这般痛苦吗?
生不如死,重病缠身,行尸走肉。
……除了哥哥,很多年没人疼她了。
她的前半生活得浑浑噩噩,宛如行尸走肉般,幼时有父母哥哥相伴,哪怕重病缠身,倒也算得上美满。
可一朝跌落泥中,陆清文也只能记得时时刻刻碾压在身上的病痛与寒冷了。
她想,如果自己早点死,就不会连累哥哥了。
这具身体就像是摇摇欲坠偏偏又坠不下来的晨间露珠,分明落下去就能了无声息,她费了很多法子,偏偏还是行尸走肉、病重地活着。
她曾经偷偷倒掉药,曾经刻意不吃食。
她想,快死吧。
快死掉,哥哥就能离开京城——至少不会任由他们欺辱了。
她像是被生生扼住灵魂在这具枯败身体中的地缚灵,每日重病的孱弱与痛苦寒冷,偏偏死不得。
她又一次偷偷倒药的时候,那时的哥哥似是早有察觉一般,从门口猛然窜出,扼住了她纤细的脖颈。
哥哥几乎不哭的。
他倔强又不曾屈服半分,傲骨也踏不碎,陆家满门抄斩的时候没哭过,偏偏那时,墨发凌乱的少年滴滴答答落着泪水。
他说,“别死,清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