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探春爽利应下。
当下众人进得正房里,陈斯远道:“那字儿便在书房桌案上,三妹妹先瞧着,我去换一身衣裳来。”
探春应下,挪步进了书房里,果然便在书案上瞧见了一幅字。凑过去扫量一眼,便见其上写着:天地为炉,世人为炭,明心见性,始得清凉。
探春聪敏,只一眼便瞧出此乃劝解疏导之意。
天地为炉,世人为炭……是啊,如今这荣国府可不就是个大火炉?探春夹在其中烤炙得外焦里嫩,实在不知如何自处了。再看后半句,这明见心性说的简单,又哪里是那般容易的?
探春瞧着那幅字怔怔出神儿,陈斯远换过衣裳行过来,见此情形便摆摆手,将侍书等丫鬟先行打发了出去,随即行至探春身边儿道:“如何?”
探春回神,赶忙赞叹道:“自然是极好的,远大哥果然愈发长进了。”
陈斯远哈哈一笑,道:“三妹妹是懂书法的,却不知可懂字里行间的意思?”
探春苦笑摇头:“我如今正糊涂着呢。”
陈斯远便思量道:“人心……隔肚皮,既隔了肚皮,便要以利相合。”
这话分明是点探春呢,别指望与王夫人有什么真情,到底是隔了肚皮的,以后以利相合才是正经。
探春道:“莫非……我还要如往日那般装作什么都不知?”
陈斯远抬眼看看,眼见侍书、红玉等都躲得远远儿的,这才扯了探春落座,低声道:“天大地大,规矩最大。太太既为嫡母,三妹妹只管依着规矩晨昏定省就好;赵姨娘行事出格,三妹妹往后私底下规劝就好。如此,对外全了母女情分,对内无愧于心,坦坦荡荡,岂不快哉?”
探春蹙眉道:“哪里那般容易——”
陈斯远笑道:“莫非三妹妹以为……你这三姑娘,是因着太太才成了三姑娘的不成?”
探春苦恼着摇头,半晌才道:“我如今只羡慕远大哥这般顶天立地的男儿。”
“哈哈——”陈斯远大笑不已,俄尔才道:“三妹妹艳羡的不是男儿身,而是我能对规矩说不。”
探春想了想,的确是这个道理。
陈斯远又道:“三妹妹为何不想想,我刚来荣国府时是如何行事的?”
探春立马想起来陈斯远刚入府便与薛家闹得不可开交,那会子陈斯远还是白身,竟生生逼得薛家赔罪道恼,还将香菱送了过来。
是了,如今陈斯远位份不同,能为不同,自然有资格对那些陈规陋矩说不;可刚来之时,不也是依着规矩行事?
只要行事周正,不被旁人拿了短处,这家中上下又有谁能奈何得了她探春?
恰此时陈斯远说道:“我心下以为,三妹妹素有英雄气。寻常男子若有此气概,乱世可称雄,盛世可为权臣。想那汉时太祖高皇帝、光武帝、章武帝,年少时境遇与三妹妹相比如何?其后又如何?
”
顿了顿,陈斯远肃容认真道:“家世给你的不过是虚名,心性、能为,方才为三妹妹根本啊。”
迎着陈斯远满是希冀的目光,探春心下激荡,那压抑在心下的豪情,霎时间直冲天灵盖!
探春霍然而起,面上愁绪一扫而光,规规矩矩敛衽一福,待起身才正色道:“小妹受教了!多谢远大哥开解,如今困惑已去,我知来日应该如何行事了。”
陈斯远笑着颔首:“孺子可教。”
探春展颜一笑,指着那一幅字儿道:“不知远大哥手书能否赠与我?”
陈斯远笑道:“本就是给三妹妹写的,合该送与三妹妹。”
当下起身卷了那一幅字,交在探春手中。探春如获至宝捧在怀里,又屈身一福,道:“多余的话我就不说了。远大哥先歇着,且看我来日如何行事便是了。”
陈斯远笑着颔首,心下却惴惴不安,暗忖自个儿方才是不是打鸡血打得过了?看探春这副模样……就差提着西瓜刀自宁荣前街一路砍到后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