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玉又踹了哪个?”
贾政气得浑身哆嗦,一摔手,别过头去也不言语。王夫人便凑过来道:“方才听闻麝月去前头请了太医,我打发人扫听了一番,才知是宝玉情急之下踹坏了袭人……他也不是有意的——”
不待王夫人说完,贾政便冷笑道:“不是有意便能踹吐血,若是有意,岂不要杀了人?”顿了顿,又朝着贾母一拱手道:“我每每要管教那畜生,回回都是母亲拦着……自古慈母多败儿,那畜生如此顽劣,再不管教,焉知来日会不会惹出大祸来?”
贾母这会子也挂不住脸儿了,道:“你要正经管教,总要与他说清楚道理,哪儿有不分青红皂白捡了棍棒就打的?他才多大年纪?老爷便是将他打坏了,宝玉又能学会什么道理?”
贾政心下不大乐意,暗忖他自小也是被老国公打到大的,当日也没见老太太拦着,怎么到宝玉这儿自个儿就打不得了?
王夫人见母子两个僵住,赶忙转圜道:“老太太,老爷这般说也有道理,宝玉是该管教管教了。”
贾母别过头去也不言语,心下只当此番又是王夫人算计,一门心思要将宝玉夺过去。
贾政便道:“依着儿子的意思,宝玉能将丫鬟踹吐血,想来那病是好了的。算算自打上回之后,那私塾他就耽搁了。如今既然好了,不如挪去绮霰斋读书。”
王夫人在一旁帮腔道:“宝玉这个年岁,再不好与姑娘们一道儿厮混了。常言道七岁不同席,又有儿大避母之说,前一回娘娘是念着宝玉还小,这才许他住在园子里,想着也是让其寻个清净地方好生读书。谁知这自打搬了进去,书没怎么读,反倒惹出一些是非来。
若我说,不若仍叫宝玉搬回绮霰斋去。白日里他得空要去园子里游逛,咱们也不拦着。”
王夫人心下自有思量:宝玉先闯蘅芜苑、后闯潇湘馆,这要是犯下什么不雅之事……就算勉强遮掩下来,也坏了王夫人的打算。如今她心气儿高着呢,自然不想宝玉再与宝钗、黛玉有所牵连。
贾母自是听出王夫人的言外之意,闻言思量了一会子,这才点头道:“罢了,都由着你们。只有一样,往后不许再打宝玉。”
贾政捏着鼻子含混应下,因心绪大坏,是以略略说过几句便回了外书房。王夫人又陪坐了半晌,这才寻了凤姐儿,吩咐下待过了端阳日,便将宝玉挪回绮霰斋。
凤姐儿心下纳罕不已,可王夫人既说是老太太点过头的,她便只得依言行事。少不得转头寻了平儿吩咐下,这宝玉不日要搬去绮霰斋的信儿,转眼便传扬了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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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堂茅舍。
陈斯远等了好半晌,方才有小丫鬟芸香将此事说与其听。陈斯远释然一笑,心道要去见林妹妹,总要送一份贺礼才是。如今那惹祸精要搬走了,想来林妹妹会欣慰几分?又眼看过了申正时分,这才起身往潇湘馆而来。
陈斯远沿着甬道一路前行,过了翠烟桥,便到了潇湘馆近前。那潇湘馆造型别致,单有一门朝东北角开。
正房之外,又有连廊与西北角的两间耳房相连。正房乃是厢房形制,南北而建,将小院儿一分为二,东面是鹅卵石小径,四下遍植翠竹,西面遍植花木,又单引了流水环绕小院儿而过,潺潺淙淙,果然是大观园里第一等清幽所在。
因着宝玉两次乱闯,眼下潇湘馆的院儿门虽敞开着,门后却守着两个婆子。陈斯远到得近前,其中一个紧忙起身笑道:“唷,远哥儿来了?”
陈斯远定睛观量,见那婆子不过三十许,却脸色蜡黄,正是黛玉的奶嬷嬷王氏。陈斯远唬了一跳,蹙眉道:“王嬷嬷怎地脸色这般难看?”
王嬷嬷笑道:“也是老毛病了,前几日才瞧过太医,只是吃了几副药也不大见效。”
陈斯远自是知晓,先前亏得王嬷嬷、雪雁劝慰,黛玉方才会拿定心思认了那婚书。他为人向来恩怨分明,如今又哪里会眼瞅着王嬷嬷这般干耗下去?
当下就道:“嬷嬷寻的是哪位太医?”
“胡太医。”
错不了啦,那老货纯纯是个庸医。
陈斯远便蹙眉道:“府中三位太医各有专长,我怕嬷嬷那药汤并不对症。正好,贾抚台昨日回了京师,料想来日嬷嬷必要拜访,到时嬷嬷不妨往鹤年堂走一遭,那鹤年堂的丁郎中乃是我至交好友,尤擅内科,说不得便能医治了嬷嬷的病灶。”
王嬷嬷顿时感念着笑道:“难为哥儿想着我,既如此,那我就先行谢过了。”
“嬷嬷客气了。”
说话之时,早有紫鹃迎了出来。方才朝着陈斯远敛衽一福,王嬷嬷便笑着吩咐道:“快去与姑娘说一声儿,就说远哥儿来了。”
紫鹃笑着应下,扭身回了正房里。陈斯远便在竹林小径间与王嬷嬷说着话儿,须臾又有雪雁笑吟吟迎出来,到得近前匆匆一礼,道:“远大爷,我们姑娘才用了晚饭,这会子兴致不高。大爷请随我来。”
陈斯远笑着应下,与王嬷嬷别过,这才随着雪雁沿着小径兜转到房门出。雪雁打了帘栊,陈斯远矮身入内,便见黛玉俏生生立在书房门口。
一袭白底大红领子对襟印花褙子,内衬白色圆领袄子,下着大红撒花百褶裙。发髻上只点缀了几朵小巧宫花,一双似泣非泣的眸子有些红肿,显是先前才哭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