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为我请尚侍吧,和她说,这是最后一次见面了。之后就算我去世了,也不会再麻烦她的。”
在惟光哭着应声后,源氏艰难地坐起来,靠着软枕,伸出枯瘦的手臂,不顾侍女们的阻拦,费力地拉开竹帘,让新一年的春光照进紫姬曾经居住的寝殿。
春光平等地笼罩着所有人所有物,包括园子里她曾经抚摸过的花朵、曾经亲手栽下的杏树柳树。如今所有的花朵也都和自己一样被抛在脑后了。
她行进到了哪里呢,有没有经过当年的须磨和明石浦?
逝去的夕颜和葵姬看见另一个世界的自己了吗?
藤壶母后……还有母亲,她们都好吗?
源氏苍白着脸,依旧深邃的眼睛空空盯着外面的一片春光,他费力地笑着笑着,笑出了凄艳的眼泪。
他还是不怎么懂。
不过上天也不准备等他懂了。
黄莺声中知春晓,柳青叶新命近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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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让你厌烦了吧?”
为了迎接淑子,源氏强忍着全身的疼痛,换上了体面的装束,微微颤抖地坐在主座上,为淑子端上她喜欢的点心。
还有数十年如一日的绿茶。
纵使已经形销骨立了,他还是有些风韵,只不过他的笑就像是被疼痛蒙上了一层雾气,轻轻淡淡的,仿佛风一吹就烟消云散。
在他的笑中,淑子欣慰地发现:
源氏这个平安魅魔终于舍得长皱纹了!!!
打死都猜不到淑子想法的源氏尽己所能地维持语调的平稳,用最后的体面克制住了因疼痛而不时作响的颤抖着的牙齿,和淑子笑弯了眼:
“淑景舍母妃(桐壶更衣)的遗物都在二条院了,当初搬家的时候我竟然没有带几件过来;”
“东宫的梨树越发茂盛了,也是你的女官打理得好。当年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朱雀皇兄还带我在梨树林里捉迷藏……有一天下雨了,我们都淋湿了,那时候还是女御的皇太后居然没有骂我……”
“有个女官,我忘记了叫什么名字……那时候我和年轻的左大臣还笑话过她衰老的样子,现在想来真是对不起她……”
“还有什么事情来着……”
“哦,你当年的佛经我这还有呢,快拿走吧,我真是不想看见那一堆中国纸了……”
源氏絮絮叨叨地回忆被他艰难翻出来的往昔。
“之后,我也不得自由了吧?”
源氏一直在笑。
“什么是自由,什么是不自由?”淑子反问。
“你的自由,我的自由,她们和他们的自由……同一个世界,各人的自由都不一样呢。”
“好歹也算是在朝堂上相处了数十年,这个时候了,我也能猜到你的想法,你不会让我自由行走的——就像当年被你囚禁的八皇子一样。”
一阵剧痛袭来,源氏猛然弯腰,青筋毕露的手紧紧地抓着一旁的桌角。
之后,他深吸一口气,再次挺起腰:
“你带走惟光吧,我从头到尾都不怪他,还要谢谢他一直为我在各种风雨中奔波。让他不要管我这个废人了,赶快回家被顺子孝顺、颐养天年吧。”
“我也不会再在这里住下去了,你听我说:”
“秋之町本来就是六条妃子的娘家,理所当然归秋好皇后和皇太子;冬之町留给明石一家人好好生活,以后就是女御的娘家;夏之町一半给夕雾,让他照顾好那条现在蔫巴巴的鱼;一半留给冷泉当别院——”
“就当是我为了这个从来没有关照过的儿子微不足道的虚伪赎罪吧。”
“还有春之町——”
源氏的目光贪恋地巡视着这本应生机盎然的宫殿,似乎是想将每一寸角落都深深镌刻在脑海中。
“主殿保留紫姬生活的样子,这是我唯一的私心了——万一,我说万一,她回到京都后还能回这里呢。”
“侧殿给空蝉和末摘花吧,随她们怎么住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