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份文书,不是木版或竹简,而是写在一大幅绢帛上,反复叠起的。绢帛层层叠叠,看起来,厚得吓人。
仆婢取了过来,摆在赵襄面前,尚未打开,已见绢帛背面渗透出密密麻麻的字迹。
赵襄听到身边传来急促的呼吸声,略转头,便看到辛月虽然竭力保持仪态,却脸色惨白,上下牙齿微微磕碰着,发出格格的轻响。
她按着文书,问王跃:“此番将士们折损甚重么?”
王跃长叹一声:“确实遭遇诸多艰险,折损……唉,折损十分惨重。邓校尉战死了,佐军司马施悌也战死,其余死者,自司马、都伯等,不下四百人。”
四百多人!
赵襄心头一紧。
她知道雷远此番出行,带着三千余的兵力,其中宗族部曲千人。这一千人,乃是精选出的骨干,雷远在出征时曾说,以雷氏在江淮的影响力,这千名精锐随时可以化身为上万大军的骨干。然而他们竟然折损了四百多人?这样的仗再打上几次,庐江雷氏的家底就要被掏空了!
这疑虑只放在心头,她又问:“任校尉呢?他没事吧?”
王跃甚是恭谨,在内院俯首说话,并不多看,所以这时才注意到辛月也在场。他连忙道:“任校尉没事。”
辛月吐了口气。因为过于紧张又忽然放松,她只觉一阵晕眩,软软地倒地。
第0585章震骇
当日,宜都郡的留守兵力倾巢而出,前往乐乡的洈水故道,与荆州水军主力会合,随即向江陵周边的曹军发起猛攻。
赤壁之战失败后,曹军盘踞襄阳、樊城,利用汉水和更北面的淯水、湍水等河道,颇曾训练适应水网地带作战的部队。虽说受限于这几条河道水急岸高,鱼贯溯流,没办法编练船队,但大部分将士都有乘坐木筏作战、在水泽区域筑垒的经验。曹仁此番南下,带的就是这批将士。
另外,曹公在邺城玄武湖中,也陆续训练出万余能乘坐舟船作战的精锐将士,又与邺城工匠协同,研究出一些能够迅速营建水上堡垒的法子。张郃敢于深入大江中的江心洲,便以这批将士为凭。
曹公的骑兵优势,在南方的水乡、密林和崎岖山地间实无施展余地,欲图大业,就得主动弥补弱点,力求先胜而后战。所以这数年来,他对南方地形、和对南方水网地带作战的钻研,从没有丝毫停歇。
也正是因此,他才敢于在春夏时分南下攻取江陵……毕竟这么多的时间和精力投入下去,就算没办法匹敌江东水师,难道还克制不了荆州人?
事实证明,完全克制不了。
关羽藉着浩淼水势动兵,又以水面克敌。只用少量兵力,一战就打散了曹公数年纠合的五万大军。
受曹公所命,全权负责荆州战事的征南将军曹仁在江陵城下自尽以后,他的部队遭到荆州军的两面挟击,死伤者枕藉而卧,连绵数里不绝,惟有曹彰、曹休两人带领少量精锐逃出。
平狄将军张郃带着他的一万精兵被困在了江心洲上,靠着先前搭建的营垒固守。荆州水军也不理会他们,料来等到营中粮秣吃尽,他们若不想饿死在滔滔江上,总会有所决断。
此后荆州军稍稍作势北进,竟陵、荆城、当阳、临沮等月前被曹仁攻取的荆州北部诸城纷纷易手,曹公急调重兵至编县和鄀县两地,才扼住关羽的凶猛势头。
这时江陵城下那场大战的经过渐渐传开,荆州上下一片欢腾,都道关将军真是神人,而在这场战事中丧父失子的无数家庭又难免哀恸。
关羽随即行文两道,一道往益州,向玄德公禀报战果,并请无需担忧荆襄;另一道发往江东,大致的意思是吴侯不妨慢慢攻打合肥,无论成与不成,都不必担心曹军有大规模的援军了。
为了稍稍挽回颜面,曹军仗着兵力优势尚存,发起多次反击。
荆州军虽然获得胜利,此前折损极多,所以关羽才不得不急调荆南各地的郡兵助战。如果曹军果有决心,不惜代价地进攻,恐怕再度杀到江陵城下也不为难。
但因曹仁战死,先期投入的各支精锐部队死伤惨重,其余各部士气都很低靡,甚至有些将校心中畏惧关羽,与敌一触即退的,所以这些反击并没有发挥多少作用。
反倒是一度有败兵深夜营啸,传说“关羽杀来了”云云,导致将士自相践踏,死伤更多。曹公令许褚率宿卫虎士行军法严惩,杀了上千人,才将这场乱事控制住。
这一战,是曹公在赤壁之后,再一次坐拥重兵铩羽于南方。玄德公本人身在汉中,只荆州的留守兵力就善战如此,造成了征南将军曹仁阵亡、数万人的损失。这无论对底层将士,还是地位较高的中原、北方士人,都有震骇。
更不消说,之前玄德公派往江淮助战的偏师雷远所部,又一举击破夏侯惇所部的大军了。此前曹公尚能解释,或曰敌军奸诈,或曰夏侯元让疏于军旅,轻躁无备,可到这时候,一切失败都再难解释。
于是在极广泛的区域内,许多事情都有了细微的不同。
在许都、邺城等地,那些随着荀文若的死,被曹公一度强压下去的暗流,便不可遏制地再度汹涌起来。而汉中、合肥两地的前线战局,当领兵将校确认曹丞相攻敌必救的策略失败,而短期内援军无望的时候,许多人的心态都在渐渐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