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消息瞒不住人,探子回到营地不久,阖营将士们俱都慌乱。不待郭竟召见,二十余名领兵的司马、曲长便纷纷聚集到郭竟的帐中。
这些军官都是勇猛之人,并非怯敌。然而此时两三千的步骑撞上数万曹军,强弱之势太过分明,明日本军该当如何,甚至在安丰的奋威将军本部又该当如何,众人实在是没有把握。故而深夜来见,只求郭竟让他们安心。
郭竟本打算继续睡,不得不披衣起身,对部属们道:“你们放心,曹军如何来,我军又如何应对,雷将军早有定计。明日我们先挫敌一阵,然后退兵。只要诸君尽力鏖战,必不致有失。”
郭竟久经行伍,娴熟军事,是正经的汉军骑将出身,举凡治军、训练、行军、扎营、作战的诸般套路莫不熟悉,故而此次雷远遣军马前出汝南,以他为主将。
他又性格沉稳,素得将士们的信赖,将士们都知道他是雷远在军事方面的左膀右臂。他既说雷将军已有安排,那想来不会有什么大碍。于是众人安心散去,往各人营中安抚士卒,预备明日作战。
军官们散去不久,扈从再次来报:“丁校尉来见。”
郭竟连忙请进。
大概是为了避免将士们注意,丁奉特地披了件斗篷,遮住头脸,直到进了帐篷,才将斗篷扔下。
丁奉一向直言不讳。这时候挥退服侍的小卒,他劈头就道:“曹操竟然亲自来!我们……我们有大麻烦了!”
郭竟微微点头。
适才离开的将士们还不知道,那支来袭的曹营大军,乃是曹丞相亲自率领。丁奉作为郭竟的副手,才有资格知道真实军情。他为了避免诱发更多惊慌,于是选择部属们离去以后,暗中来访。
不得不承认,自家小郎君的谋划虽然精明,但落到具体的把握上,似乎出了点问题。雷氏部曲在江淮间闹出的声势太大了,大到了曹丞相不去合肥,而直冲着安丰方向来。或许是曹公要在忿然打虎之前,先除掉碍眼的狸猫?
这样一来,局势的险恶已经无法形容了。所有人,庐江雷氏的所有人,全都命悬一线!
眼看郭竟没有言语,丁奉踏前一步,又道:“曹军骑兵行军极快,明日就能赶到新蔡城下。日内,就会抵达安丰。雷将军身边那几万乌合之众,根本不是对手!”
郭竟再次微微点头。
雷远在安丰、雩娄周边,集结了几近四万人。其中兵将一万余人,士兵家属和庐江雷氏的招揽的民众、故旧两万余人。一万多兵马自然是一支庞大的力量,但他们大多数都是被迫投降的曹兵。
过去数日里,雷远对他们用尽了严刑厚赏的手段,还将部下打散了分配到降兵之中作为基层军官。可他的本部数量太少了,散入降兵以后的情形,用后世俗语说,叫作“撒胡椒面”。真到缓急之时,这支兵力能发挥多少作用,实在难讲。
因此雷远自己都承认,这批人乃是真正的乌合之众,当不起曹军一击。之所以派郭竟、丁奉向北,就是要让他们提前预警,以使本队拔足就逃。
“既如此,我们在这里耽搁做甚?”
丁奉终于问到了关键:“曹军来势如此猛恶,我们……不,所有人都唯有望风而逃。他们是骑兵,我们有众多步兵,就算连夜拔营奔走,还唯恐被曹军追击。你为何对军官们说,明日要挫敌一阵?”
丁奉回身看看帐幕外头,确定扈从都站得稍远,才兜转回来,压低声音道:“我们与之交战,岂不是找死么?”
郭竟又点了点头。
“那还不立即下令,拔营起行?”丁奉有些焦躁。
郭竟和丁奉,都是当日跟随雷远从灊山逃亡的部属。鼠窜之事既然已不是第一次做,说来便没什么顾忌。
“曹公亲自来袭,委实出乎预料。他们的进军速度又快,确如承渊所说,日内即可抵达安丰。”郭竟按着刀柄起身,沉声问道:“那么,你觉得日时间里,就凭安丰那边的情形……能跑得远么?”
“怕是难。当日咱们从灊山走,部属们都是淮南豪右联盟的老兄弟,老宗主一声令下,莫不景从。就这样还被曹军赶上,杀了个屁滚尿流。这会儿的情形……”
丁奉在帐幕里来回走了两遍,想了想,叹了口气:“曹军来得太快了。难!难!”
“那我们就让开道路,纵放曹军前行?这岂不要让安丰那边的数万人送死?”
丁奉应声反问道:“那你就敢和曹军作战?”
“曹公何等厉害,我哪里敢与之作战?可我们非得在这附近打一仗,给安丰的军民争取时间才行!”郭竟道:“只有打一仗,才能向曹公示以强盛,进而使他稍许戒备,行军的速度也稍微放缓些!”
丁奉皱着眉头,看看郭竟。
郭竟面容沉静,正对着丁奉的眼光,并不稍作避让。
在这乱世中厮杀了这么多年,郭竟见多了危局,他一次次地险死还生,才从一个流浪武人做到校尉,成为奋威将军的得力助手。郭竟比谁都清楚,自己的地位是从何而来,自己的人生价值该如何实现。
所以,他虽然口中说着,要给安丰军民争取时间,其真实的意思,就只是要给雷远争取时间。
无论如何,小郎君必须得安然退走才行。为此,郭竟会用尽一切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