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sp;&esp;「我在想,我一直在想,自从我碰上瓜子山那件事情之后,我想了很多。」我很缓慢的,将积累已久的想法,说出口:「胖子,我相信你,也相信你的能力。但是我一直在思索,在当时那样的情况里,我父亲、我二叔、我三叔、以及城西南废商业区的那傢伙全部都在彼此争斗的险恶状态,一向信奉明哲保身为圭臬的你,究竟为什么会愿意帮助我。」
&esp;&esp;胖子跟我凝视着彼此,彷彿要看穿彼此的真意。最后,胖子静静的回答道:「因为是我亏欠你的,我想帮你。」
&esp;&esp;「喔,我相信你。」或许吧。我没有将想法完全说出口:「但是只是想要帮我的这个念头,并不代表你做得到。当吴家三兄弟全部都深陷这场大博奕里,我不认为身为个体情报贩的你,可以得到当时你给予我的,如此完善的消息。即便你得到了,我不认为你可以全身而退。」
&esp;&esp;胖子凝视着我,我在他的眼神中看见罕见的深沉,他说:「所以呢,都已经过了半年。吴邪,你想表达什么?」
&esp;&esp;「我并没有想表达什么,我只有一个问题。」我用目光紧紧捉着他,低声询问:「你,是不是我父亲的手下?」
&esp;&esp;胖子笑了,长长地吁出一口气,他看着地面,摇摇头,我则耐心的等待。
&esp;&esp;「吴邪,你真不愧是吴大老爷的儿子,你知道吗?」
&esp;&esp;我闭上了眼睛,有一瞬间,我几乎不愿意将双眼再度张开。
&esp;&esp;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胖子?成为我父亲的秘密眼线,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你帮我查资料,载我离开二叔家,带我去瓜子山尸洞……是你真正对我好,还是只是遵从他的指示?我以为这些都是我的自主行动,是我在独立思考之下的决策与结果。然而,事实上呢?有多少是由我自己真正掌控,又有多少是经我父亲间接引导?
&esp;&esp;难怪,我一直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父亲自从黑眼镜被解连环击落之后,就几乎不再参与这个事件了?以他的个性,他不可能半途收手,更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他的弟弟深陷危机而袖手旁观。
&esp;&esp;原来,他并不是没有参与这个事件,他只是派了另一名秘密部下,胖子。然后以胖子为媒介,非常微妙地影响了我,以及我的行动。换句话说,最后在瓜子山尸洞里,父亲所运用的关键棋子,是我。
&esp;&esp;我听见胖子的声音续道:「不然,天真,当你们在尸洞里,闹得天翻地覆,又是走山又是爆炸的,你以为是谁绊着考古队那兇巴巴的女领队,没让她直接衝进去?你以为为什么你跟三爷灰头土脸的被困死在尸洞里,你发着高烧,连守陵人也束手无策,救援却如此迅速地到来?阿寧、黑眼镜和我都接到命令,在尸洞外机动待命……如果不是我们,李沉舟真的能以那场爆炸将你们活活困死在瓜子山!」
&esp;&esp;我举起一隻手,阻止胖子继续说下去。或许以前我会追根究底的想要知道所有的细节,但是,我现在却理解,并不是每一个真相,我都非得要全然明瞭。
&esp;&esp;没有意义啊。明白真相这件事,一点意义也没有。并不会帮助活着的人找到幸福,更不会让死去的人起死回生。
&esp;&esp;缓缓的,我睁开眼睛,我猜或许我的神情有些哀伤吧,胖子担忧地看着我。
&esp;&esp;「听着,天真,虽然我是你父亲的部下,但是,你也还是我的好哥们,这是没衝突的。听见没有,吴邪?胖爷我说真格的。」
&esp;&esp;或许吧,或许吧。我苦涩地笑了,清清喉咙:「你快去登机,要迟到了。」
&esp;&esp;「吴邪,我……」
&esp;&esp;「我知道,我也还当你是我的好兄弟。」我勉强打起精神,朝他挥挥手:「一路顺风!」
&esp;&esp;胖子犹豫了一下,有些试探性的问道:「那,我们回来再聊?」
&esp;&esp;「嗯,你到了那边,见着你兄弟,安顿好了之后,给我打个电话罢。」
&esp;&esp;「好,小吴……你,别想太多。我不是故意……」
&esp;&esp;我打断他的话:「你才别想太多,特别是上飞机之后千万别想你现在离地有多高!」
&esp;&esp;「我操你妈的!」胖子大骂一声,然后彷彿宽下心似的,开朗地咧开嘴,朝我一摆手。
&esp;&esp;目送胖子的身影逐渐消失在茫茫人海,我心底很是复杂。
&esp;&esp;曾经,我就phocles的oediprex与王盟讨论过自由意志的本质。当时,我以为我遵从了我的自由意志,离开了二叔家。但是,现今回顾,那真的是我的自由意志吗?还是,我只是从二叔和三叔张开的保护网,逃进了我父亲精心的设计与安排?
&esp;&esp;在oediprex内,最后撕破一切假象,知晓真相的oedip,亲手戳瞎自己的双眼:为什么他看不清?明明一切都明瞭的摆在眼前。他是那么绝望地试图反抗挣脱,但现实却宿命得无解。或许只有他戳瞎双眼的这个行为,是整齣剧作里,他唯一「自由意志」下的行为,他之前所有其他的努力,不过徒劳无功地持续朝那命定的结局前进。
&esp;&esp;或许我从来没有逃脱出家人的掌控,从来没有挣开命运织给我的网子。或许我应该学oedip,拿胖子的车钥匙极端地把自己戳瞎。如此相似,我们如此目盲。
&esp;&esp;然而,我却只是转过身,朝停车场走去。将钥匙拿在手上,一拋一拋。
&esp;&esp;没错,我的行为或许并非出自于全然的、纯粹的、我自己的自由意志。但,那又如何?
&esp;&esp;曾经尝试的努力,摸黑爬行的绝望。那些一条条走过的路,却未必没有意义。
&esp;&esp;「吴少!」
&esp;&esp;我转过头,看见一辆如黑色甲虫背壳般闪亮反光的lex,朝我优雅的滑行而来。后座的窗户降下,王盟探出头,朝我招手。
&esp;&esp;我微微皱起眉:「不是叫你们不用来了吗?」
&esp;&esp;「没关係,顺便、顺便!」王盟不在意地摆摆手。
&esp;&esp;算了。我摇摇头,不继续追究。
&esp;&esp;驾驶座的车门打开,顺子从里头鑽了出来,傻傻的朝我一笑,我也微笑向他打招呼。只见顺子飞快的窜到另一侧,帮后座的王盟打开了车门。自从那次事件过后,顺子也晓得了我的身份,不过他并没有像许多人一样与我拉开距离,或是刻意想拉近距离。他还是他,随随意意,这让我很自在。
&esp;&esp;「怎么没有跟吴少打招呼?」王盟人还没出来,我就听到他严厉的质问顺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