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什么?」清夏低下头,用牙齿咬断缝线。
「妳说不离开我了,我说好。」李令月淡淡地回答:「明日便去请示,要皇上把妳赐给我。」
「令月,我是上官昭容的人。」我也是妳的……清夏咬紧牙关,拾起纱布缠绕受伤的部位。这情况是该左右为难的,如果她不是早已知晓答案,尤其那句“侄女”实在说不出口,连在心里想着都感到十分排斥。
「那又如何?皇上曾允诺赐我一如意娘。」李令月皱了下眉头。早知如此,之前要上官婉儿付出的代价,便该是这小娃儿的让渡权。
「如意娘?」
「皇上曾说,若我不想召驸马,便赐我一如意娘。」
「我很确定圣上所言并不包括我,令月。」清夏再次强调着:「我是上官昭容的人,圣上不会允许的。」
「上官昭容、上官昭容……」李令月愤恨地低语:「不过是个有些小聪明的宫奴,众人却对她马首是瞻。」
「为什么不捐弃前仇,消解私怨?上位者本该有豁达宽容、仁爱博大的胸怀,就连圣上也愿意任用上官家的后人,妳又为何不能战胜偏见,从局限自己的境地中离开?」
治疗完毕后,清夏将袖子卷下,轻柔地握住她的手。
「她是上官仪的孙女,却诞生在掖庭里,她背负着所有歧视、凌辱和折磨而成长,所以她才成为我最尊敬的人,而妳是我……令月,妳是我的一切,我学医是为了妳,我在这里也是为了妳。就是为了妳,我才无法继续看妳二人殊死拚斗,与其请示圣上将我赐给妳,妳真正该为自己找的是“太平”,是心灵的太平盛世啊。」
这番真心诚意的恳劝,却使李令月讽刺地笑了出声。「我从刚才听着听着,便觉得妳实在很可怜。妳尊敬的人利用了妳,妳视为一切的我又侵犯了妳,而现在妳还劝我捐弃前仇?妳是想要我像妳一样吗?为侵犯妳的人治疗伤口、为侵犯妳的人心碎神伤?」
「令月──」清夏一有后退的动作,李令月的双手便抓住她的肩头。
「我做不到、我做不到!我恨不得亲手撕裂武敏之,一次又一次,一遍又一遍!我恨不得杀了上官婉儿,就学我母亲那样,砍断她的四肢,浸在酒瓮里!我要让她那张讨厌的嘴巴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再也说不出任何话!」
「令月!」清夏的双手贴住她的脸,让两人四目相识。一双失去理性的眼,与一双关心依旧的瞳眸,交织成爱恨相缠的空间。「武敏之?什么武敏之?」
「……他曾让我在一瞬间恨过自己的母亲。」像是突然恢复了神智,李令月低下头,脸枕在清夏的颈间。「所以我不喜欢他,我不喜欢他……」
清夏抱着她,仍被这段飞快进展的对话所影响,反应不过来,只好默默无语。
武敏之是因奸淫先朝太子弘的预定太子妃才死的,她也曾听过这件事。但他跟李令月有何关系?他是让李令月变成如今这副模样的人?
脑袋里全是不解,却有某种可怕的猜测破茧而出。
她紧紧地抱住战栗不已的公主,眼眶含泪。
***
其实很明白太平公主从来不想坐上龙椅,她缺少一份定要称帝的强大动力,缺少即便毁天灭地也要以天子之尊傲睨天下的志气。但那可不行,因为武则天为了称帝杀了那么多人,让那么多亲人都恐惧她,所以她需要李令月超越自己,在帝位上做到她没有完成的事──保护她无能保护的家人。
后来,武则天总算找到足以让太平公主坐上龙椅之人。
上官婉儿的存在会成为一个推动的恨意,促使李令月愿意放手去争夺帝位。
她觉得这个计划目前为止十分顺利。
得上官婉儿的倾力帮助,使所有步骤都顺利地匪夷所思。
所以她应该感到畅快,她应该满足于上官婉儿如此地承意顺心。
那么,今夜烦躁的心情,又是所为何来?
武则天放下酒杯的力道不小,厌烦难耐地大声问道:「上官昭容还未回宫吗?」
一个太监自门外轻应:「回禀圣上,娘娘说过……今夜、今夜会留在自己的寝居。」
对了,几个时辰前是有名宫女来这么交代过。武则天揉着略疼的太阳穴,想再为自己倒一杯酒,却发现酒已饮尽。
「来人啊──」她的话停顿了下来。轻叹口气,缓慢地站起身,将原本送酒的命令改为:「朕要出去一会儿,若发生大事、像是有谁又要谋反行刺了,便到上官昭容的寝居来找朕。」
「奴才遵旨。」或许是错觉,太监回话的声音听来似乎在隐忍笑意。「奴才等、恭请圣上安歇。」
谁说朕是要去上官昭容房间睡觉的?武则天哑然失笑,这群下人太会察言观色。
自洛阳称帝以来,武则天与上官婉儿在夜晚便是形影不离。甚至是那场如今想来犹令一些人胆颤心惊的黥面之刑当夜,武皇亦未离开克尽职守到即便花容尽毁也不恨不怨的上官昭容。
她一次次地毁了她。
从歼灭上官家、使上官婉儿成为宫奴,到一道无情的圣旨,夺去了她的容貌。
她也一次次地造就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