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花晏说:“我要去死了,你代我好好照顾娃娃。”
花晏笑了笑,一如洛阳的牡丹悉数开放,乖巧地点头。我于是背着包袱渐渐走远,看着花晏挽着娃娃远远地向我招手。我抬手,只觉得娃娃离我有千山万壑那样遥远。
梦中惊醒。
习惯性摸摸枕边,娃娃正睡着。抚上她手背,手仍细瘦得很,还须得我操心。睁着眼躺在床榻之上,我回忆了番那个梦,只想着原来娃娃养胖了是那副模样,又想起花晏趁着娃娃浅眠的空当同我说的那一番话。
花晏说:“你们终究还是姊妹。”
我便答她:“那又如何?”
“你们之间可还有未来,亦或者,你能给她甚么?”
我是个活一日当做捡一日来活的病人,我能许她甚么?
又拿什么许?
作者有话要说:文笔一渣= =话说我们这地震了,好在震级不大。
☆、三十八
终究自私如我,始终怯懦如我,始终不敢去想往后究竟会是如何。
我睁眼看着绣在床帐上的一抹月光,只觉周身发寒,身侧娃娃翻了个身,握住我手。她手很是冰凉,我不觉自主打了个颤,再反扣住她手。
她挪过身子将头靠在我肩上,低声道:“我在想一些事……”
我嗯了一声以作反问,她蹭了蹭我肩头,淡淡语气似无平仄波澜,也听不出喜乐,只是问我:“我们何妨就这样过一辈子,再不回长安?”
我腹内恰如其时地漫上痛意,如万千虫蛇倾巢而出,齐齐在我腹脏之中发狠地噬咬。阖上眼忽而哑然,如能如此相守一世何尝不是一种乐事,只可惜,我竟没这个福分。我不知我的一辈子多短,是几月,还是只剩下十几日。我只知道一如花晏所言,我没许诺的资格。
我听自己答非所问:“你觉得花晏此人如何?”
“花晏此人又与我有什么干系?安息,你答我,留在这里好不好?”
“你……”眼眶一烫,似有些酸困,我又想起她出嫁之时那一片红,许是太过喜庆的颜色,我未曾见识过,就一直看着一直看着,想将那艳色逼进眼底。如今眼前的一抹飘渺白月光也恍惚之间化成了一片红纱,悬在我头地,像是有鲜血欲要滴落,口是心非道:“才两个月不到的功夫,你竟忘了当初我们如何约定了?罢,我就再说一遍。”我攥紧手边被沿,一字一顿清晰道:“只这两个月,你同我一起,然后从此以后,再不相见。”
掷地有声,字字灼心,只觉得腹痛更加清晰了一点。长夜寂静,只有低浅呼吸声,许久默无言语。她沉沉一笑,道:“薛夫人当起来不累,想来安三娘子待字闺中,以后也有一户好人家。”
她岂不知安氏将倾,岂不知我不会嫁人,可她偏要这样说,好像这两个月我拿命换来的朝夕相对一瞬便都什么都不是了,突然觉得腹内之痛哪里算痛。我堪堪弯出一抹笑,声音带了笑腔:“是,我会找一户好人家”,想起方才提起了花晏,便又道:“若是喜欢江南,花晏此人,貌美善厨艺,我瞧与你很是般配,不如我回了长安拖住阿爹一阵子,你们寻个好地方逍遥一生,也好过与我看不到未来。”
我犹还在絮絮说着,她倏地起身抬手给我一耳光,寂静夜里格外清晰。这一下才醒了神,慌忙拉住她:“不是,你听我说……”她侧了头凉凉看我一眼,倏尔笑起来:“说什么?诚然我自作多情又一次以为能和你厮守,又一次被你一把推开,你是很娴熟,我也惯了,又何须多言。”
我想起纪如吟说她心灰之时,也是这么一副表情,淡淡地,不悲不怒地看着我。
一下又疏离了许多,花晏钻空子也是一把能手,整日笑嘻嘻缠着娃娃教她下棋作诗。竟还带酒来给娃娃喝,二人对酌,一说一笑,一白一朱,一双璧人,日月同辉。我遥遥看着,想起那一夜的那一场梦,发觉只少了我与花晏相亲相爱便十足相似了。
我再没有多少时日,却也倦了争取。
趁着娃娃出门,我将那记日子的小册子装进细软之中,环顾屋中,也没有什么单独属于我的东西,再仔仔细细看了一番小屋的陈列摆设。墙角种着一盆素心兰,郁郁葱葱的长着,我方才添了水。案几我曾写过几首荤诗,添了许多闺房乐趣,如今笔墨纸砚一一端放着。床榻我换过新褥子,买被褥之时还曾遇到了王婆,老人家相貌和善,我同她学过几道小菜。妆台一处小妆奁里装着一把象牙梳,那是苏绿送的,我几次三番想丢了。娃娃晨起便拿那个梳头发,青丝三千乌黑如瀑,很好看。
白日同王婆道过别,收下她送的香囊,她说那是故人所赠,让我仔细收好了,我笑嘻嘻点了点头。现时约了花晏,在画梅斋小酌一番,也当做道别,亦或,永诀。
我不知该去哪里,死在哪儿好些,有些怅惘。
我到之时,花晏提了扇子徐徐在扇,身上红色纱衣随着翻飞一阵,纱衣极是宽松,随着风起露出她一段锁骨。那秾丽的眉目含着一点客气笑意,水润眼中盛着无限月色,静至无波,漂亮的同一只红凤。发丝只随意束起,几缕落在肩头,更几分随意姿态。面前点了一大桌子的酒菜,颇为丰盛,她坦然一笑:“为你饯别。”
我打量一圈儿,头回对着花晏粲然一笑:“吃过了再上路,也是个饱死鬼,甚好甚好。”
花晏敛笑,问道:“这些日子我注意到你脸色,一直不大好,可是有事?”
我忖度反正是将死之人,有个人同我说说话,聊胜于无:“将死之人罢了,哪儿还能有甚么事?”
她提起酒壶的手便一凝滞,挑了眉问我:“怎讲?”
我接过她手中的酒壶,以指腹探了探温度,酒水冰凉,招了小厮拿来暖酒的物什。彼时月光一如谁温淡笑意温柔轻散一地,莹白却不冰冷,虚虚拢在人身上使人心安。只可惜纵是这样的靡靡长夜,我也不剩几个了。摇了摇头无谓一笑,抬手拾起竹镊夹着酒壶置在小炉再温,侧了头看屋外,画梅斋对面正是一片荷池,荷花微曳,映着荷池粼粼水光。
“几月前重病,怕是要缠绵病榻,我用了禁药,撑了一段快活日子,如今报应到了。”
酒已温好,正滚沸着,丝丝热气腾起。我挽袖抬手拿竹镊取出来,倒了两杯,举起其中一杯小抿了口,那酒入口辛辣,入喉发热,入了腹中温暖,确实不错。又笑道:“寿命折半,如今也到了将死之时,我的确不能许娃娃什么,你该能如愿了。”
花晏倒不如我想的那般欢喜,只锁了眉,半天问我:“什么样的喜欢,能让你用命还短短几月的相守?”却没给我留回答的时间,又自顾自笑了笑,另说起其他事情:“我与苏绿其实也曾真心喜欢,只是你能想象我们这样的小地方,出了女子相恋的事情该是多惊世骇俗一桩事啊。我爹娘罚我跪在祖宗牌位前长跪一月有余,苏绿自也好不到哪儿去,更甚的,竟然有人聚在我家门前啐骂,说什么,不如死了倒好。”她举起酒杯一饮而尽,辣得嘶声,眉目显了几分落寞:“苏绿第一段情史,是指腹为婚,那男人生的好家境也佳,却为我断了婚约,第二段,我在长跪一月之后去了苏绿府中,同她说就此浅尝辄止,她第二日投河险些酿成祸事,我却不能去看看她,她第三段情史是与我哥哥,你说,她年纪轻轻怎么来做我嫂子?我便使了计,让我哥另娶了别家女人,她也因此与我彻底决裂。”
“如今我虽无爱恋了,我却到底放不下她,听闻她同安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