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嘉岁顺着他指引的方向望去,模糊的夜色里,能看出那片山坡有大片树木被砍伐殆尽,露出光秃的地面,如同在连绵起伏的暗绿绸布上撕开了一道参差不齐的豁口。
夜风似乎正毫无阻隔地穿过巨大的缺口,呼呼作响,直吹而下。
“爷说砍树通风,能通阳气,化解瘴毒的根基,不让那阴湿腐败的邪气淤积纠缠。”燕祺解释着,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崇敬,“前几日雨雾最浓时小的上来禀报,果然呼吸顺当了许多,虽还有些头晕乏力,但绝不像当初那样,恨不得把心肺都咳出来。”
沈嘉岁借着燕祺手中火把摇曳的光芒,再次深深看了一眼那道人为开辟的风口,默默点头。
这就是燕回时脑子里那些“格物”之学的手段,看似简单粗暴,竟真能对令人束手无策的绝地瘴疠产生奇效。
马匹沿着新修却依旧陡峭的山路逶迤上行,山风灌顶,带着山中特有的寒气和草木气息,却没有那种沉沉的的腐味。
她紧绷的肩膀,终于松缓了些许。
小半个时辰后,总算攀到山腰一处相对平坦的坳地。
一个颀长的人影早已候在矮墙豁口处张望,长身玉立,正是燕回时。
火光映亮他半边脸,那眼眸在夜色里亮得惊人。
“岁岁!”见沈嘉岁的身影从暗路上显现,燕回时立刻大步迎上,不顾旁人,一把牢牢地抓住她有些冰凉的手腕,他的掌心灼烫有力,“来!”他眼中那种几乎要喷薄而出的兴奋,让沈嘉岁的心跳不由自主地跟着加快。
不由分说,燕回时几乎是半拽着沈嘉岁,穿过其他几间黑黢黢的空石屋,径直走向鼓风声最响的那间。
一推开门,一股热浪裹挟着细微却刺鼻的铁腥味、煤烟气扑面而来,几乎让人窒息。
石屋中央挖了一个简易的浅坑火塘,塘中火焰正炽烈地舔舐着架在上面的一个粗陶罐,形同小炉。
一个只穿着赤膊短褂的工匠大汉,筋肉虬结,古铜色的皮肤被跳跃的火光染红,正汗流浃背地握着木柄长杆,用尽全力地来回推拉着一架看起来极其笨重的皮质风箱,每一次发力,铁皮进风管都发出沉闷的嗡鸣。
“稳住火!稳住!”旁边一个头发胡子都带着炭灰、神情精悍专注的老工匠低声吼着,眼睛死死盯着陶炉罐口跳跃的火星颜色,“快了!”
屋角阴影里堆放着一堆已熔炼出来的金属锭块,乌沉沉没有光泽,是铁无疑。
但最引人注目的,却是角落一摊东西。那是一些形状奇异的黑色石块,还杂着些灰白色的粉末残渣——正是沈嘉岁前日才运回来的第一批遂川磷矿石。
燕回时顾不上细看,他锐利的视线在屋内一角扫过,一个石架上静静躺着一件被破麻布包裹的长条物体。
他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小心翼翼地掀开麻布。
刹那间,沈嘉岁瞳孔骤然一缩。
那绝不是她熟悉的、颜色乌沉暗淡的熟铁条,也不是她曾在官库图册上看过的、透着灰白冷光的铸铁。它躺在那里,形制简约朴素,没有护手,剑身直接延伸为握柄,表面尚未经过打磨,却已经透出一种极其冰冷的质感。
不同于熟铁的黯淡或生铁的灰败,它在火塘跃动光焰的映照下,竟隐隐折射出一种深沉致密的光泽。表面甚至还残留着些许锻造锤打后留下的不平整纹路。
“成了?”沈嘉岁的声音低到自己几乎都听不见。
“成了!”燕回时应声如雷,几乎是吼出来的。
他双眼如电,一把抄起那柄剑,剑柄上传来的分量感沉实异常,远超同等大小的熟铁兵刃。
“都闪开!”燕回时低吼一声。
火塘边的老工匠和鼓风的大汉显然早已知道会发生什么,几乎是连滚带爬地退到了屋角,眼睛却死死盯住燕回时和他手中的剑,身体因激动而微微发抖。
燕回时目光横扫。墙角堆着一大捆粗大的铁链,应是当初运送沉重铁锭时的缚具,由一条条足有成人拇指粗细的生铁熟铁混合链环扭绞而成,色泽斑驳乌暗,每一环都沉甸甸的。
没有一丝犹豫,燕回时双手握紧那柄粗砺钢剑,用尽全身力气,高高举过头顶。
力从脊生,贯注双臂!
“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