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沉思片刻,缓缓说道:“也不一定。一开始,我们肯定关系会很淡薄吧。假如你上了中学、高中,大概率是在宋东上学。不过这段时间你一定很叛逆,不会正眼看我这个只会在春节或者中秋节出现的叔叔。但是呢,如果你最终还是考上宋大,一个人去宋州上学,我大哥大嫂肯定会在我耳边念叨什么不放心你之类的,我这个人耳根子软,肯定就得去照顾你就是了。”
“你会吗?”陆漓打断我。
“为什么不会?”我坦然地说,“你看,我对宋筱筱也很照顾嘛。我为什么不会照顾你呢?”
陆漓朝后退了一步,彻底把她的身体藏到远离月光的黑暗角落。随即,黑暗中传来她低沉的、带着悲哀的声音:“那如果……我们还是知道了我是被收养的事呢?我对你而言,只是个没有血缘关系的陌生人,你还会关心我吗?”
哪来的这么多假如呢?我在心里苦笑。
“走吧。”陆漓似乎没有要我回答她问题的意思,她丢下这么一句,转身摸黑走在前面,步步生风,让我几乎要赶不上。
陆漓沿着校舍的楼梯,一层一层往上爬,一直来到顶楼天台。天台的门本来是用铁链缠着的,但缠得不是很紧,陆漓解开后,推开一个缝,像泥鳅一样钻了过去。
我快步跟上陆漓,也钻了过去。一出铁门,我就看到陆漓倚在天台的栏杆上,仰头看着天空。按我们那个时代流行的话,她这是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代表的是青春独有的忧郁。
我打算活跃一下气氛,半开玩笑地说:“陆漓,看你这么熟练,不是第一次干了吧?看来小学的时候就已经是离经叛道的坏学生了吧?”
“哪有。”陆漓挪了挪脑袋,目光焦点从天空转移到我身上,“我是第一次来这里。”
“不像吧?”我不是很相信。
“你刚才不是想去我曾经的教室吗?我可以告诉你,已经没有了。”陆漓有些伤感地指了指旁边的田径场,“这栋楼是新建的,已经不是我当年上学时候的教学楼了。以前的楼被推倒了,改成了田径场。”
我愣了愣。
“世事无常。”陆漓苦笑着说,“回忆不会留在原地等着我们怀念。”
我觉得自己该说点什么,所以我尽力安慰她说:“陆漓,时间会变,我们会老,教学楼会重建,景色会变……可不管怎么变,我们的回忆是实实在在的,它们永远都在,在你我心里。”
陆漓忧伤地看了我一眼,随即,她侧过头,看向虚无的夜色。
“然叔。”她轻轻唤我一声。
她叫我什么?“然叔”?不是说我们分家了吗?不是应该再也不会这么叫我了吗?
“嗯?”我有些恍惚。
“你知道……我舍弃的是什么吗?”她用痴痴的语气问,“对我来说,我的身份,我的童年,我的少年,我的青春……从小到大,陆家就是我的家,我就是这么长大的,我的所有记忆,所有能够怀念的东西……不管有没有血缘关系,这些都已经铭刻到了我的生命里。虽然……芙姐对我很好,可是我始终不觉得她是我母亲,始终不愿意用母亲来称呼她……这种心情,你懂吗?”
陆漓的话像是一把刀,深深地刺进了我的心里。
我第一反应是痛恨自己,痛恨自己在几个小时前从金德口中知道真相时的那股窃喜。我太想当然了,太自以为是了,太自私了。我因为陆漓身上没有流着宋天行的血而窃喜,我因为陆漓和宋玉林没有血缘关系而窃喜,却忽略了她更加悲哀的身世。这一刻,我决定先不把真相告诉陆漓。或许,对她而言,对赵芙而言,我隐瞒真相是善意的。
“陆然,你在听吗?”陆漓有些生气地问。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走神了。
“对不起,你刚才说什么了吗?”我抱歉地问。
“没什么。”陆漓黑着脸,随即离开栏杆,径直离开了天台。
我看着她消失的背影,心中一边冒冷汗,一边强迫自己的大脑回忆刚才走神的时候陆漓说的话。
她好像说的是——
“陆然,你懂分家对我而言意味着是要我放弃过去的一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