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卷过潼关城头,带着白日鏖战留下的浓重血腥和焦糊气味。
崔乾佑的帅旗,白日里还威风凛凛地飘扬在潼关城楼,此刻只剩下半截焦黑的旗杆,孤零零地杵在垛口,像根丑陋的墓碑。
“往蒲津去!”崔乾佑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沾满血污的甲叶随着他急促的呼吸哗啦作响。
他狠狠抹了一把脸上混合着汗水和烟灰的污渍,眼神如同被逼到悬崖边的狼。
“快!守住蒲津,还有转圜!”
残存的叛军丢盔弃甲,跟着那面残破的将旗,像一股浑浊的泥流,在沉沉夜色里仓惶向西奔逃,留下潼关城下遍地狼藉的尸骸与折断的兵器。
蒲津城的城墙在黯淡的星月微光下显出一片压抑的轮廓。城头一处偏僻烽燧的阴影里,几条人影紧贴着冰冷的墙砖。风掠过垛口,发出呜呜的低咽。
“都摸清楚了?”说话的是永乐尉赵复,声音压得极低,目光锐利地扫过身边几张同样紧绷的脸——河东司户参军韩旻、司士徐景,还有年轻的宗室子弟李锋。
“南门戍卒,大半是我们的人。”韩旻的声音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决绝,“只等信号。”
李锋的手按在腰间佩剑的剑柄上,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年轻的脸上是混合着紧张与亢奋的潮红:“刀斧备好了?”
“备好了!”徐景重重一点头,喉结滚动了一下,“就等那一刻。”
赵复深吸一口凛冽的夜气,目光投向城外无边无际的黑暗深处,仿佛要穿透那墨色,看到即将到来的大军:“子时,举火为号!斩关献城!”
黎明前最深的黑暗笼罩着蒲津城郭,冰冷刺骨。死寂中,一点猩红的火光陡然在城楼最高处腾起,撕裂了浓稠的夜,像一滴坠落的血珠,醒目得惊心动魄。
“咚!咚!咚——!”
沉重的战鼓声猛地炸开,由远及近,如同闷雷贴着大地滚来,震得脚下古老的城墙砖石都在微微颤抖。
无数火把在城外原野上骤然亮起,汇成一片跳动的火海,汹涌着扑向蒲津城。
“攻城——!”
苍劲浑厚的吼声穿透鼓噪,正是朔方节度使郭子仪!他铁塔般的身影矗立在一面猎猎作响的帅旗之下,手中长剑直指蒲津城头。
几乎是同一刹那,蒲津厚重的南城门内侧,爆发出一阵短促而激烈的金铁交鸣与怒吼!
“动手!”
赵复的咆哮炸响在城门甬道逼仄的空间里。他和韩旻、徐景、李锋如同四头被逼入绝境的猛虎,领着心腹士卒,手中的刀斧狠狠劈向那根粗大无比、横亘在门后的巨大门栓!
火星在黑暗中刺眼地迸溅开来,沉重的劈砍声、木屑的爆裂声、士卒的呼喝声,瞬间淹没了城外隆隆的鼓声。
“喀嚓——嘣!”
一声令人牙酸的巨大断裂声骤然响起!那根承载着整座城门重量的巨木门栓,在无数利刃的疯狂劈砍下,终于彻底崩断!
“开——城——门——!”
李锋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声音因激动而劈裂变调。
沉重的城门在数十双布满血泡的手的拼命推动下,伴随着刺耳的、令人头皮发麻的“嘎吱——轰隆”巨响,向内缓缓洞开!
城外汹涌的火光与震天的喊杀声,如同决堤的洪流,瞬间冲破了这道最后的屏障,狠狠灌入蒲津城内!
崔乾佑是在睡梦中被亲兵死命拖下床榻的。城破的喧嚣如同海啸般席卷而来,瞬间击碎了他残存的最后一点侥幸。
他甚至来不及披挂完整的甲胄,胡乱抓了佩刀,在几个忠心亲卫的拼死护持下,从尚未被唐军完全控制的北门狼狈窜出。
他回头望去,蒲津城楼上,唐军的旗帜正被奋力插上最高处,在黎明的微光中猎猎招展,像一面面燃烧的胜利宣告。
他牙关几乎咬碎,喉咙里涌上一股浓重的腥甜,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安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