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诉他们,这面墙,我宗琬,要了。”
她顿了顿,深吸一口气,仿佛在下一个无比重大的决定,声音斩钉截铁:
“不惜千金!立刻买下!”
“买下之后,即刻雇最好的匠人,小心谨慎,将附着这两篇诗作的整面墙壁…”
她的目光再次投向那堵墙,眼中充满了珍视与一种近乎虔诚的光芒:
“给我完整地拆下来!运回府中!一砖一瓦,墨迹笔画,都不许有丝毫损毁!”
“千……千金?!拆……拆墙?!”管家陈伯倒抽一口冷气,眼珠子瞪得溜圆,以为自己听错了。千金买一面写了字的破墙?还要拆了运走?小姐这是……疯魔了不成?
“对!千金!拆墙!”宗琬的声音没有丝毫动摇,反而更加坚定。
“立刻去办!天亮之前,我要看到这面墙,完好无损地立在府中!听清楚了吗?”
她的目光锐利如电,扫向呆若木鸡的管家。
“是……是!老奴……老奴这就去!这就去!”
陈伯被自家小姐眼中那从未有过的、近乎燃烧的决绝光芒震慑,再不敢多问半句,慌忙躬身领命,几乎是连滚爬爬地朝着醉仙楼的方向奔去,身影很快消失在夜色里。
小荷也惊呆了,捂着嘴,看看那堵墙,又看看自家小姐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清冷决绝的侧脸。
宗琬不再言语。她缓缓转过身,再次面对那堵沉默的诗墙。夜风吹拂着她的鬓发和衣裙,琉璃灯在她手中散发着温暖而坚定的光晕。
月光清冷,静静地流淌在墨迹翻涌的墙壁上。《长相思》的哀婉缠绵,《梁园吟》的狂放壮烈,在清辉下交织成一幅惊心动魄的灵魂图卷。
宗琬提着灯,一步步走近,最终在墙前站定。她缓缓抬起手,纤细白皙的指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轻轻抚上那冰冷粗糙的墙面。
指尖首先触碰到的,是《梁园吟》结尾处,那力透墙背、如同惊雷炸响的十四个大字:
“东山高卧时起来,欲济苍生未应晚!”
指尖下的砖石仿佛还残留着书写者灌注的体温和力量。那狂放的笔锋,那决绝的力道,透过指尖的皮肤,清晰地传递过来,带着一种滚烫的、几乎要灼伤她的生命力。
仿佛能看见那个男人,在醉意与绝望的深渊里,是如何用尽全身力气,将这不甘沉沦的呐喊刻进冰冷的石壁!
心潮剧烈地翻涌着。为他诗中那份磅礴的志向,为他醉倒泥泞依旧仰望星空的傲骨,也为他这份深藏不露、惊世骇俗的才情与剑胆。
许紫嫣的转世?此刻似乎真的不再重要了。她看到的,是李白。一个独一无二、光芒万丈却又伤痕累累的李白。
指尖顺着那磅礴的笔迹缓缓移动,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温柔。墨迹早已干透,嵌入砖石的缝隙。
她细细地抚过每一个字的轮廓,感受着那跌宕起伏的笔画走向,仿佛在触摸他灵魂的脉络。
然后,她的指尖无意识地,轻轻地,落在了旁边《长相思》那力透三分、如同刀劈斧凿的“摧心肝”三个字上。
冰冷的触感传来,与旁边《梁园吟》的狂放形成最尖锐的对比。指尖下的这三个字,仿佛瞬间拥有了生命,化作三根冰冷的钢针,猝不及防地狠狠刺入她的心脏!
“呃……”宗琬猛地倒抽一口冷气,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
一股尖锐的、难以言喻的剧痛,并非来自物理的触碰,而是源自灵魂深处某个被骤然撕裂的隐秘角落!痛得她瞬间白了脸,呼吸都为之一窒!
与此同时,无数破碎的光影如同挣脱牢笼的洪水,毫无预兆地、疯狂地冲进她的脑海!
不再是模糊的梦境!这一次,清晰得令人心悸!
她躺在弥漫着苦涩药味的床榻上,浑身软绵绵的没有一丝力气。
视线模糊,只能看到床边坐着一个穿着青色旧衫的挺拔身影。那身影周身笼罩着浓得化不开的悲伤,像一座沉默的山岳。他小心翼翼地端着一个粗糙的白瓷小杯,凑到她的唇边。
他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带着薄茧,此刻却在微微颤抖。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撕裂的喉咙里挤出来的,却带着一种让她心脏揪紧的、刻入骨髓的温柔:
“紫嫣……乖……再喝一点……驱驱寒气……我……我新酿的……杏花春……”
她下意识地抿了一口。一股极其古怪的味道瞬间在口腔里弥漫开来!不是纯粹的苦,而是混杂着生涩、酸楚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花香,那味道冲得她胃里一阵翻腾,难受得蹙紧了眉头。
巨大的委屈和烦躁涌上心头,她下意识地用力推开那杯子,模糊而委屈地嘟囔着,声音带着病中的虚弱和娇嗔:
“……夫君……这酒……好苦……我不要……”
那个青色的身影猛地僵住了!端着杯子的手停在半空,杯中的液体晃荡着,洒出几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