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质问如同兜头一盆雪水,瞬间浇灭了李白心头狂燃的火焰。
他僵立在窗外,仰望着那张在烛光下清冷如霜、写满厌弃的脸,方才那冲破云霄的狂喜瞬间冻结、碎裂,只剩下刺骨的寒意和巨大的难堪。
“我……”
他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像被砂纸磨过,所有准备好的、汹涌澎湃的思念和话语,都被那双寒冰利刃般的眸子钉死在舌尖。
那眼神,陌生得让他心头发冷。紫嫣从未用这样的眼神看过他,哪怕是在他醉得最厉害、胡闹得最过分的时候。
“李翰林!”
宗氏的声音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这里是宰相别院,不是任你撒野的酒肆勾栏!你方才口中秽语,惊扰本小姐清梦,更在此拍窗狂呼,行止无状!念你薄有诗名,速速离去!若再纠缠,休怪我不讲情面,唤人将你叉了出去!”
她的话语又快又急,字字如刀,狠狠剐在李白的尊严上。那“薄有诗名”四个字,更是充满了轻蔑。
秽语?撒野?叉了出去?
巨大的屈辱感如同毒藤,瞬间缠紧了李白的心脏,勒得他几乎窒息。一股邪火猛地从脚底直冲头顶,烧得他双目赤红。
连日来的窥探、煎熬、刚刚那石破天惊的狂喜和此刻被无情踩踏的难堪,所有情绪轰然爆炸!
“秽语?纠缠?”
李白猛地踏前一步,几乎要撞上窗台,他死死盯着宗氏的眼睛,嘶声低吼,声音因为激动而扭曲变形。
“宗小姐!你告诉我!方才你梦中呓语,‘夫君……这酒好苦……’是何意?!那‘杏花春’的味道,除了我亡妻许紫嫣,这天下还有谁知道?!若非是她魂魄归来,寄于你身,你怎会知晓?!怎会唤我‘夫君’?!”
他几乎是吼出了最后的疑问,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泪般的控诉和无法理解的愤怒。他需要一个答案!一个能解释这荒诞一切的答案!
窗内的宗氏,在听到“夫君……这酒好苦……”和“杏花春”这几个字时,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震!那张冷若冰霜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裂痕。一丝极度的惊愕和难以置信飞快地掠过她的眼眸,仿佛被什么无形的东西狠狠刺中了灵魂深处某个隐秘的角落。
但这一丝异样,快得如同错觉。下一秒,更深的冰寒和滔天的怒火迅速覆盖了她所有的表情!
“荒谬绝伦!”
宗氏的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微微发颤,她猛地抬手,指向李白,指尖都在颤抖。
“李太白!你……你竟敢……竟敢窥探本小姐清梦?!还编排出这等鬼神转世的无稽之谈来污我清白名节!简直……简直下作无耻至极!”
她的胸膛剧烈起伏,显然气得不轻,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世家贵女被彻底冒犯后的凛然不可侵犯:
“我宗琬,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乃当朝宰相宗楚客嫡孙女!与你口中什么许氏紫嫣,八竿子打不着!更不知你胡诌的什么‘杏花春’!什么亡魂转世?简直滑天下之大稽!我看你是酒毒入脑,疯魔了!”
“疯魔?”李白惨笑一声,眼神狂乱而绝望,“是!我是疯了!被你这张脸!被这该死的‘巧合’!被你那一声梦呓逼疯了!”他猛地指向宗氏拢在袖中的右手。
“若非是她!你告诉我,你抚琴时,为何小指会习惯性地上翘?那正是紫嫣独一无二的习惯!若非是她魂魄归来,你怎会在梦中唤我‘夫君’?怎会说出只有她才知晓的‘杏花春’之苦?!你说!你说啊!”
他步步紧逼,每一个质问都如同重锤,砸在两人之间那无形的壁垒上。
“住口!”宗琬厉声打断他,脸色已气得发白,眼中除了愤怒,更添了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触及灵魂深处隐秘的慌乱。
“什么小指上翘?什么习惯?我自幼习琴,指法自有章法,岂容你在此妄加揣测、血口喷人!至于梦中呓语……”
她语速极快地反驳,声音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底气不足,“……人做梦胡言乱语,什么荒诞之词不会出现?此乃常理!李翰林饱读诗书,莫非连这都不懂?竟以此攀诬构陷,真是……真是令人齿冷!”
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心绪,眼神重新变得锐利如刀,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彻底划清界限的决绝:“李太白!我最后警告你一次!收起你那些荒唐的妄想和下作的窥探!我宗琬,不是你悼念亡妻的替代品!更不是你借酒装疯、行无礼之事的借口!现在,立刻,马上,给我滚出这院子!否则——”
她猛地顿住,声音如同淬了毒的冰棱。
“我定让你这‘诗仙’之名,明日便烂遍长安城的大街小巷!说到做到!”
“替代品?”
这三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李白的心上。他看着宗琬眼中那毫不掩饰的鄙夷和冰冷,看着她急于撇清一切、仿佛沾染上“许紫嫣”这个名字都是莫大耻辱的姿态,一股混合着剧痛、荒谬和被彻底否定的绝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
是啊,在她眼中,他只是个失心疯的、下作的、纠缠不休的酒鬼。她急于否认一切,否认那张脸带来的“巧合”,否认那声梦呓,否认那个小动作……她只是高高在上的宰相之孙女宗琬,而不是他李白日夜思念的亡妻转世。
“好……好一个宗楚客之孙女!好一个……不是谁的替身!”
李白踉跄着后退一步,仿佛被那眼神刺伤。他忽然仰天大笑起来,笑声凄厉悲怆,在寂静的夜空中回荡,充满了无尽的苍凉和自嘲,“是我李太白……痴心妄想!是我……唐突了贵女!告辞!”
最后两个字,他几乎是咬着牙从齿缝里挤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