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今日朝会时,面色好生吓人。”
贵妃将冰镇葡萄递到他唇边,指甲上凤仙花汁红得刺目。
皇帝含住葡萄,齿间迸裂的汁水带着西域的甘甜。
他想起张九龄呈上的奏章,朱批“立斩”二字力透纸背。这个岭南来的书生,总以为能看透世间一切人心,却不知朝堂之上最锋利的从来不是笔墨。
“你说,一个杂胡将军的性命,值得宰相与节度使在朕面前争得面红耳赤?”
他忽然发问,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贵妃腕上的玉镯。
殿外忽起惊雷,雨点噼里啪啦砸在琉璃瓦上
。李隆基想起二十年前的那个雨夜,太平公主的私兵曾在此处血溅宫墙。当时还是临淄王的他握着滴血的横刀,第一次明白仁慈是最奢侈的毒药。
刑部大牢的霉味里混着血腥气,安禄山眯眼看着铁窗外游移的火把。
两个时辰前,狱卒送来炙羊肉和蒲桃酒,这让他想起七岁时在营州集市偷胡商的钱袋——每当要挨鞭子前,养父总会赏他一碗羊奶。
脚步声在甬道尽头响起,他迅速将酒液泼在衣襟上,佯装醉态。
铁锁哗啦作响,来人身着玄色斗篷,帽檐压得极低,但安禄山一眼就认出那是李林甫的近卫。
“范阳来的商队昨夜进了春明门。”来人声音细若蚊蚋,指尖在食盒底部轻轻叩击。
“张守珪将军的奏章,明日会与朔方军的捷报同呈御前。”
安禄山喉咙里发出低笑,震得镣铐叮当作响。
他早知道张守珪舍不得这枚好用的棋子,就像突厥人舍不得最凶猛的猎犬。
撕开胡饼时,他摸到夹层中的蜡丸,指甲大小的绢帛上只有三个字:曳落河。
这是契丹语中“勇士”的意思,也是他在塞外蓄养死士的名号。
安禄山将绢帛吞入腹中,忽然想起二十年前那个粟特巫师的预言:你会死在最信任的人手中,但你的名字将让整个中原颤抖。
暴雨中的长安城仿佛泡在墨缸里,张九龄的马车陷在崇仁坊的泥泞中。
车帘被狂风掀起一角,他瞥见几个胡商抬着木箱匆匆走过,箱角滴落的暗红在积水中晕开,不知是葡萄酒还是……
“相公,是胡商在搬运碎叶城来的胭脂。”
仆从的声音打断他的思绪。
张九龄按住突突跳动的太阳穴,方才在尚书省,他分明看见鸿胪寺的案卷上记录着本月入京胡商数量比往年多了三倍。
马车突然剧烈颠簸,他扶住厢壁时,指尖触到湿润的水痕。
这让他想起安禄山被押出大殿时的眼神——那个杂胡将军转身的刹那,嘴角竟扯出一抹笑意,仿佛早知会是这般结局。
雨幕中忽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一队金吾卫举着火把疾驰而过。
火光映亮坊墙上的告示,最新一张画着个独眼马贼的图形。张九龄的瞳孔骤然收缩,那马贼额角的刺青,竟与三年前他在安禄山亲兵手臂上见过的图腾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