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的主审官柏世豪没有重视杜林森所说的话,他把叶红兵提供的控诉材料往他面前一掷:“谁说的是假话,看一下材料就知。人证物证俱在,狡辩的话就成了废话。”
杜林森仔细看了一遍东陵镇卫生院院长叶红兵亲自撰写的指控材料,马上再次作了辨解:“说我猥亵妇女实是无稽之谈,昔日我给范元香治疗不孕不育症观察她身体发育的情况,为治疗提供依据,让她在内室脱下衣服是保持至少三米的距离的,目视实际上三到五秒,不超过五秒,医技上的佐证需要不能当做污蔑人的证据。范元香的丈夫把我告了,说我窥探他老婆的身体是耍流氓,我负责任的说,那是受到某方面力量的蛊惑了。我治好了他女人的病,并生下了孩子,他一家人是非常感激我的。”
柏世豪冷笑:“哼,三到五秒的时间不超过五秒,就是一秒,那也是看了,那也是猥亵,是视奸,是不能容忍的,你的解释说不过去。”
杜林森没有理他,继续解释:“说我收受钱财,请问天下哪位医者不收费?难道卫生院不收费吗?如果没有资金循环,拿什么给病人看病?解除病人痛苦。自从被陆兆鸿邀约到这原上,我始终秉承医者人心的态度给人看病。比较困难的,实在拿不出钱的,我从来不逼迫病人还钱,总是劝慰病人,不要把欠钱的事放在心上,有就给,没有我也不会要。我始终在践行一个医生的天职,因为祛除病人心理上的病痛是一个医者最高的境界。”
趁杜林森稍稍停歇之际,柏世豪再次嘲讽:“你这恐怕是高招吧?不收费,收拢人心,让这部分人免费给你宣传,吸引更多的病人到你那看病,你可敛取更多的钱财,这就是非法敛取钱财,坑害老百姓。怎么样?偌大的母猪原也只有我柏世豪能参透这其中的玄机。你高明,我比你还要高明。”
杜林森没有理柏世豪的沾沾喜喜,继续为第三条罪状翻供:“关于第三条垄断的走资派,我郑重向你陈述,我杜某人一生行医光明磊落,因是特殊的行业,平时少与人交往与结交。目前为止,如果陆兆鸿算是朋友的话,我这一生恐只有他这一位朋友。就我一个人,不拉帮结派,说我是走姿派,这话从何而来,绝对是莫须有的指控,这是私立罪状,诬陷于我,欲把我从母猪原赶出去。自古以来看病都是能者多劳,从不分地域富贵贫贱划分行医之地,狭隘之心的无耻小人,指控我搞垄断,实是钻牛角尖钻进了钱眼里,已经没有人形哩。”
柏世豪用冷静的目光直视杜林森:“你的口才与你的医技一样高明,你所说的一切都没有用,在我这里我说了算,如果你仍不招供,我们只有再查查。”
杜林森回到那间既黑又潮湿又臭味难闻的低矮房子,仔细梳理了自己被抓的前后经过,明确了一个方向,这件事始作蛹者是叶红兵,帮凶是范元香的丈夫和部分生活贫苦看不起病的人。善良的人站出来指控自己,明眼人谁看不出来,肯定是受到蛊惑利益驱使了。细思极恐,杜先生隐隐感觉这里面不是想象中的那么简单,肯定还有更为复杂的事情。如果是编织的天衣无缝的话,这磨难恐怕是在劫难逃了。多年的对人生的参悟,让他从容,身体上的伤疤疼痛算不了什么,再多一点,再多一次又如何!
再一次的审判是三条罪状的又一次复审,杜林森言辞激烈,用犀利又尖锐的语言抨击了主审官柏世豪:“如果一个人堂而皇之目空一切,那么这个世界没有申冤的地方。一个人想让另一个人平白无故的消失,其实很简单,金钱开道,事半功倍。如果这个人连天良都没有,那这个人不是人,充其量是披着人皮的狼。狼啖人血,吃人肉,直到啃的只剩下骨头。”
柏世豪好像抓住了杜林森话里的某一句话,额头只皱了一下,便直言不讳的说:“金钱开道,事半功倍。你也可以用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心呀!也可以用同样的方法让他想要的那个人消失啊!说白了,你杜先生这几年在原上没少赚钱。是时候让你赚的钱为你效劳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杜先生无力地干笑了几声:“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话一点也不错。关键的时候,是不是人,用钱就能测试出来。钱能让人变成鬼,又能让鬼变成人。亦能让人变成畜牲。只要是畜生说的话做的事是有明显区别的。”
柏世豪好像早已准备好了预案,把手一挥,命令带红袖章的两个人:“撑嘴,嘴太强,让嘴消停。”
旁边站立的两位青年后生会意,走上前摁住杜先生的头,硬生生扇了几个耳光。直打的杜林森眼冒金花,嘴角再次流血。他努力的睁开眼,瞪视看不清楚的柏世豪:“一时的光彩是耻辱,一辈子的耻辱。违背社会发展规律,早晚要被淘汰。”
柏世豪怒不可遏,迅即站起身指着杜林森:“识实务者为俊杰,实话告诉你,今天是最后一次审判,如果你晓得变通会对你有利,如果一条道走到黑,那就对不住了,你的后半生将在监狱里度过。”
杜林森失望地闭上双眼,不再搭理柏世豪。杜林森随后被带回那间潮湿阴暗充满臭味的房子,开启不说话的模式。
指斗杜林森的集会是母猪原上广大社员记忆中最为惨痛的画面。柏世豪为了让杜林森被迫妥协,让整个事情朝控制的方向靠拢并最终达成意愿,设计出各种预案,就看杜林森在关键时刻能不能把控住。自己把控不住是双赢。把控得住,杜先生是最失败的,会被送走,落实三项罪名去蹲大狱。
在经过赵克华首肯后,柏世豪让“四蜂”到镇所辖的十个村子张贴布告:定于四月二十二日列宁诞辰日在东陵镇初级中学举行走资派杜林森的批斗大会。消息不胫而走,广大社员们掐着手指估算日子。
随后,赵克华出于安全考虑,到各村再发一道指令,通知各村委会主任,四月二十二当日不许任何社员自由行动。要各村有序进入会场,队长要身先士卒,起引领头作用。
当天,广大社员从未有列队排列过,刚到校门就乱了序列,成群挤成疙瘩涌进校园。包括“四蜂”在内的二十多名带红袖章的青年难以控制局面,只有眼睁睁的看着人们潮勇一般涌入校园。
这次批斗大会的参与的人数不亚于之前的几场大会。人山人海,人生鼎沸,校里校外水泄不通。当两名带红袖章的人把杜林森押上戏台以后,全场立马“唏嘘”声不断,人群开始燥动。
赵克华把手一挥,所有带红袖章的人齐刷刷在新塔的戏台前站立,形成一道无法逾越的墙。
押上台的杜林森头发凌乱,失去了往日的光泽,一双炯炯有神的双眼早已暗淡了下去。脸堂皮肤僵硬,形体枯瘦,与以前的那位和蔼至亲的医者判若两人。
姚国顺是第一个极力挤到台前的人,当他看到师傅已被折磨的不像个人样,禁不住内心的悲愤,没有人腔的大喊:“师傅,师傅,”他不顾一切往上爬,以期想冲到师傅的身边。赵克华指着往上爬的姚国顺对戴红袖章的人下令:“轰下去,轰下去。”
几位青年组成一道人墙,姚国顺想从胯下钻过去,看局势失控,其中一人抬起右脚,一下子就把姚国顺踢下了戏台。
姚国顺重重的摔在地上,痛的呲牙咧嘴。他重新站立起来,目光仍是看向师傅。人群中曾经受过杜先生恩惠或曾被杜先生治好重大疾患的人不以百计,此时分散在各处,声音哽咽,泪眼朦胧。
无法对现实环境舒展自己的情志是悲哀的,本是善良的本分人暗自落泪更是让人揪心。一个曾经解祛无数患者病痛的人,如今被押在台上奄奄一息,这种落差怎能不让人悲恸。
杜先生慢慢抬起头看向姚国顺,看向低声垂泣的患者,心里有了些许慰藉。他强打起精神,让嘴角露出一丝微笑:“好样的,你是师傅的骄傲。”
顿了顿之后,他用舌尖呧了一下自己干裂的嘴唇,声音嘶哑的像台下大喊,喊声虽然低沉,台下的人摒气倾听:“我不后悔来到母猪原,我喜欢这个地方,因为原上有我此生最敬重的陆兆鸿。”
叶卫兵脸色僵硬的站在不远处的一棵树下向这边张望。
宁民县委员会主任周威武发表了讲话,三名猥猥琐琐的代表人物做了控诉发言,最后由宁民县委员会签发了七年有期徒刑的判决书,在游街过后立即执行。
陆兆勇也参与了此次大会,但在这特殊的场合,没有他任何戏份,就是想有所作为,最终还是无能为力。从他的表情可以看出悲悯杜林森现在的近况,七年监狱生活是生不如死啊!心中不由然的佩服,柏世豪是主审官,是一个狠角色。
夏临泉站在台下目睹了审判的全过程。对于从不好谝闲传的他对这样的热闹是从不感到热情和好奇的,情愿干些活打发时间。当他看到杜先生已被折磨的遍体鳞伤,虽是人类,实际上却等同于另类。一个令成千上万人围观的另类。他看到了杜先生三徒弟姚国顺声泪俱下的真情实感的流露,但却没有看到大徒弟杨日亮和二徒弟解宝轩的身影。一种大胆而又神秘的想法在心中油然升起。出于他对陆兆鸿的敬重,要是能把他救下,那么救下的那个人将是功德无量,名垂母猪原史册。
抱着这种想法,他随着人流慢慢向姚国顺靠拢,一把扯过他的衣襟,低着头向回过头来的姚国顺说:“你想救你师傅吗?”姚国顺“嗯”了一声,夏临泉马上补了一句:“方便的地方说话。”
二十多名戴红袖章的青年前面开道,杜林森被夹在中间开始游街。杜林森被临时挂上纸牌,纸牌上写着:资本家,视奸犯,诈骗犯。一路上有人在两旁大喊大叫”打倒走资派杜林森,打倒猥亵犯杜林森,打倒诈骗犯杜林森。”
杜先生充而不闻,表情麻木,闭着眼睛任人折腾。好像这里所有发生的事都不再与自己有关。欢呼声并没有得到人们的响应,人流只静静的跟在后面,好像只是默默的伴随和送行。
杜林森被迫推搡着往前走,一副快要昏倒的样子。不需要刻意的去形容,人生最悲惨的时刻。
游行的队伍行至东陵镇“井”字型街西,离杜氏中医堂将近一百米时,杨日亮,解宝轩突然拦住了路人,不容分说,双双跪在了路的中央,像模像样向着杜林森跪拜:“师傅,师傅。”前行的队伍受到阻拦,带红袖章的二十多人围上去就是一顿痛打,直把杨日亮与解宝轩打的哭爹喊娘,遍地打滚。
杜先生闭着眼睛装作什么都没看见,杨日亮与解宝轩虽在挨打,但眼睛却始终在盯向师傅。杨日亮眼睛最亮,首当其冲,扑向杜林森,声色俱哀的说:“师傅,为了你日后的自由,你就应了他们吧!”
解宝轩也跄跄踉踉扑过来:“师傅,识实务者为俊杰,钱乃身外之物,你就答应了他们吧,恢复自由之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