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苏员外进得卧房,就见金氏和衣歪在床上,见他进来,也不起身也不说话,却是把脸儿转向了墙。苏员外说不得陪了笑脸道:“奶奶如何生气了?可是为夫的哪里得罪了奶奶自己还不知道?奶奶提点提点。”
篆儿就道:“员外没听丁姨娘说吗?她今儿当着奶奶的面,说我们奶奶霸着小少爷不给她,是硬抢了小少爷,要分离丁姨娘母子呢。”苏员外听了,脸就沉了,道:“方才她叫个小丫头子来骗我,说她病得重了,求我去瞧瞧她。我看那个小丫头哭的可怜,只当她是真病了,就去瞧瞧,不料她竟夹头夹脑说了许多疯话,我立时就恼了,提脚回来了,竟不知道当中还有这段。若是早知道,我当时就不能放她过去。”
夏荷过来道:“员外,今儿若不是婢子同篆儿扶得紧,奶奶险些叫丁姨娘害得跌了。员外,奶奶身子才将养好些,如何经得起姨娘这样混闹,头又疼,腰也酸,请了胡大夫来瞧了,说差一些儿就动了胎气,以后真要一丝气恼不着,一点子事不操心才能好呢。”
苏员外听了,脸色早变了,骂了几句毒妇 ,蠢货,又说:“你们怎么不早来回我,都干什么去了,便是我不在,你们也该叫了管家来,将那贱人关起来再说。”金氏立时道:“相公训妾的丫头做什么?是妾不叫说的。昨晚相公说,今儿要同外省的几个管事商议盐务上的事,妾怕打扰了相公正事。再则,妾身子不爽利了,相公回来不是一般要请大夫的,所以,才先请胡先生来瞧了,相公要怪,怪妾也就是了。”
苏员外见金氏有些恼了,怕她伤了身子,忙道:“好好儿的动什么气呢,原是我怪错了。我岂不知道你最是体贴顾大局的,你这样体谅我,我感激都来不及,哪里就能怪你。我不过是担心你身子,话说急了。”说了又问胡大夫开了什么药下来,可吃了没有,又问午饭吃了些什么,现时饿不饿等语。
金氏一一答了,又道:“员外,妾如今倒有一事要求员外,只求员外瞧在夫妇十年的情分上,答应了妾罢。”
苏员外见她脸色缓和了,自是无不允的,忙道:“奶奶你说。”金氏点了点头,道:“妾也知道,平安孩儿虽然是丁姨娘生的,论起教养来,却是妾份内之事,妾也不敢推脱。只是妾如今不同往日,身子一日重似一日,家里这些事,妾已是勉力支撑,实在当不得丁姨娘再来混闹了,求员外暂且把平安孩儿给了丁姨娘罢。若是员外不放心,等妾把孩子生了下来,再接了回来一同教养。”说了眼圈儿就有些红。
苏员外听了,不由叹气道:“奶奶,不瞒你说,如今我也后悔了,不该一时兴起非要纳个人人求不得的转世嫦娥来做妾,只顾了一时的脸面光辉,倒生了这许多事出来。如今,你身子也不好,我不能和你多说,你只听我一句,以后不许她进这个屋子,连带她娘,也不许进园子。”
金氏只知团圆儿怂恿员外要休她一事,并不晓得王氏在园子里的疯言疯语,见苏员外这样慎重,便知道其中必然还有事,只是员外不说,她倒也不好追问,只是笑道:“员外如何动气成这样,不叫丁姨娘进这个屋子也容易,只是王大娘那边,我们也不能拦着不叫她看女儿呀,说了出去,倒是要被人说我们以势压人呢。”
苏员外听了,叹息道:“我也仔细想过,若是我现时就休了那个贱人,保不定就被人说我们得了孩子就不要娘,为富不仁,如今也只能晾着她了,瞧着日后再说罢。只是那个王婆,断不许再进这个园子。”说了,就叫冬竹等人把桌上的菜,都搬到个小桌子上,移动在金氏床前。秋月过来用大手巾子遮了金氏衣襟,夫妇俩就这样用了饭,吃毕,小丫头送上水来洗手漱口,苏员外喝茶,因金氏正吃药,不能喝茶,就喝水相陪,夫妇俩又说了些散话,方叫了热水来,两人各自梳洗了,登床安寝不提。
次日清晨,苏员外起身,叫冬竹去告诉朱娘子,抱了小少爷搬回丁姨娘那里,朱娘子不敢耽搁,看着小丫头和婆子收拾了平安的东西,就回了团圆儿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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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说朱娘子将平安抱到团圆儿处时,团圆儿还未起身,铃儿正在外头扫地,见了小少爷,先是呆了一呆,继而就欢喜起来,扔了扫帚要进去报喜,才抬得脚就站住了,因团圆儿还睡着,不敢去吵醒她。原是团圆儿叫王氏养成个盗拓的性子,做闺女时还好些,不过撒娇撒痴,扔扔东西哭一场,待得嫁作人妾,自为身份不高,更要拿捏起架子来,方不被人看低了,故而格外肯动怒。因素梅同春杏都是苏府的丫鬟,她倒也不敢太欺了,故而动辄就拿着铃儿做筏子,自为是杀鸡给猴看,也是个警惕素梅春杏的意思。且不说素梅春杏如何,只说铃儿竟是叫她打得怕了,只听她的声音都要瑟缩。
素梅见她这样,倒也有几分怜悯,只道:“你去厨房打些热水来,我同姨娘去说。”说了转身进去,见团圆儿正睡在床上,双颊消瘦,脸色带黄,早不复初来时娇花嫩柳一般的美貌,暗想她如今既不能生育了,也不知道容貌养得回来不,若是养不回来,这宠是失定了。她从来嘴又尖脾气也燥,不把我们下头的人当人看,外头妈妈婆子哪个不厌弃她,我再在这里,倒是连我也连累了,不如寻个法子离了这里。只是在这里一日依旧少不得要小心伺候,这姨娘病中肝火更旺,触碰不起。想到这里,就轻声唤道:“姨娘,姨娘,员外把小少爷送回来了。”
却说团圆儿正睡着,只当是自己做梦,翻个身,又听得人道:“姨娘,快醒来,小少爷回来了。”不由恼怒,推开了被子坐起身骂道:“哪个作死的小蹄子敢寻我开心?”
素梅见她发怒,暗中撇了嘴,脸上丝毫不敢带出来,指着外间说:“姨娘,你瞧。”团圆儿一手掠了鬓发,一边闪着眼波瞧去,果然是朱娘子抱着平安站在那里,这一下真真是喜出望外,忙道:“我的儿。”说了,掀开被子就要下床,素梅忙取了外头大衣裳来,团圆儿也顾不得穿,穿着睡鞋就下了地,急急跑到外间,就将平安从朱娘子手上抢了下来,又哭又笑道:“我儿,你可回来了,娘只当你那狠心短命的爹再不管我们母子死活了。”
哭了一回,又细瞧平安,见他比当日抱走时白胖长大了许多,外头的襁褓是红缎百福字的,一只赤金长命锁半露在外头,团圆儿就拿在手上瞧了,因见上面錾着字,她又是个睁眼瞎,就问素梅:“你来瞧瞧,上头是什么?”
朱娘子回道:“回姨娘,这长命锁正面是一个福字,反面錾了句吉祥话儿,平安康泰。原是奶奶写了出去叫匠人照着字打的,员外知道了,只说奶奶好心思。”她这话才出了口,团圆儿脸上就不好看了,一手抓了长命锁的锁片,只用力一扯,长命锁上头的金链子就断了,不独朱娘子,连素梅等人都呆了,只怔怔瞧着她。
平安正睡,叫团圆儿一扯扯醒了,放声急哭,朱娘子到底奶了两个月,自然有了母子情分,要过来抱,团圆儿只不给她,冷笑道:“谁要她假好心。”说了就把长命锁掷在地上,自己抱了平安回到卧房,把孩子搁在床上,自己从床头的小格子里取了一块长命锁来,虽一般也是金的,形体比方才拉掉的那个小了许多,不过是市卖货。团圆儿却自顾将长命锁给平安挂上,笑道:“我的儿,这是你老娘送你的,我们不要那个奸婆的东西。”方命朱娘子来抱了去,就叫素梅依旧把朱娘子安置在从前那个屋子。
朱娘子脸上甚是尴尬,过来抱了平安,背过身去,悄悄拉开了平安领口查验,果然是拉破了一些儿油皮,不由心疼,脸上却不敢露出来,抱着平安退到外间。素梅便笑道:“朱娘子,你随了我来。”说着就带了朱娘子走到了门外,朱娘子见到了外头,悄悄问:“素梅姑娘,姨娘脾气都是这么急的?”
素梅只得笑说:“日子长了你就知道了。”说了,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