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听得她这般油腔滑调,也忍不住抿唇,老太太更是笑得合不拢嘴,道:“你这个猴儿,倒跑这儿来卖嘴来了,你是个榆木疙瘩?那榆木疙瘩都要变宝了。宝玉,去,也倒钟酒敬敬你嫂子,别招她一会儿说我老婆子偏心,只疼孙儿,不疼孙儿媳妇……”宝玉忙斟了钟酒下地送过去,凤姐忙双手接了,笑着领过,另又说起些个笑事将这事掩了过去。
只是老太太也不是省事的,隔日仍借着“孙女儿太多,一处挤着倒不方便”为由,独留了黛玉并宝玉两个孙儿解闷,到底还是将三春移到王夫人院内的三间小抱厦中安住,王夫人本还想推说她看顾不过来,贾母却一分也不让她劳心,单指了李纨出来,说是“有事女媳服其劳”,又说“长嫂如母”,令其代为照管看顾三春姐妹。
黛玉是回房后才想明白其中的原委,只笑赞薛家有眼力,居然为了宝钗将主意打到了老太太头上。老太太是什么身份,她调教过什么人?虽说现在元春还未封上什么“贤德妃”,也不说黛玉仿佛听着元春已是贵嫔之流了,且就她进宫的身份,本就较宝钗这侍选高上许多。这宝钗若能打老太太手上过一遭,怎么瞧都是件极长脸的事儿,说出去,候门出身的贾府老太君撑过眼的人,侍选还能不入么?还是那句老话:不看僧面看佛面呢。更莫论之后元春要是加封了贤德妃,那时入了侍选的宝钗的身价,只怕更是水涨船高了……呵呵,这主意,可比请什么教养嬷嬷都来得好,来得巧呢,可惜老太太人老心却不糊涂,也不知王氏私下里有没有提此事,如今明面上瞧着王氏姐妹是打算在众人面前逼老太太认了的。可惜,姜还是老得辣啊……
如此一来,却是让黛玉有此讶然,因为三春挪院别住,可谓是原来黛玉经由贾母所做的另一个重要变数。黛玉所谓何来?前先年贾母接她进京时,有一条极要紧的原由说得可是“有姐妹一处伴着”。可二三年后姐妹们正说长大了些,培养了点感情了,贾母却为着“孙女儿太多”一由,将三春均挪出了她的院子,这可不是她自己打自己的嘴么。三春虽说仍在一个府里,到底隔远了好些,真论起来,这三春可就不在老太太膝下了。一院子姐妹都走了,却独剩一个兄弟下来陪她,这算个什么事儿呢?黛玉对此十分不解,思来想去只以为贾母没说出口的意思是想让宝玉与她能多些机会“加深相处”,是以对贾母的这个决定,就如先时让宝玉与她同一个房间一般,十分介怀。她本为此已想了好些说词备着,单等着贾母提起此话时,就要拿将出来细细劝贾母收加成命的。谁曾想事到临头,却是现下这般光景。
“孙女儿太多了”,她怎地就没细想过这句话呢,都是从小养到大的,原有什么多的呢,不过是如今再要加这么一个,才是多了。哎……这般一来,黛玉也说不得什么。那两日姐妹们搬家,她也不好过去碍她们的眼,只得闷闷不乐地呆屋里,如今姐妹们年岁都长了许多,除惜春还有些童心未泯来,迎春、探春都是懂事的了,老太太院里的上房,和太太处的小抱厦,这个差别,真真是太大了,也不知现时她们会不会觉得是宝钗带累了她们,但只怕以后是会对能独享昔日尊荣的黛玉心怀妒意吧,要不然,探春也不会在姐妹们论生日时,只单单说她黛玉是外人,到将那宝姐姐作成了家里人——她们都是一般的待遇,都没得黛玉这般的尊宠呢……谁说小孩子分不清事理?孩子们的眼清澈着呢,一丝一毫,印得都是大人们的心思……
宝玉全不知黛玉在为自己以后的命运忧愁,只当是她为着姐妹们隔得远了,心下孤单,是以更是加倍宽慰于她,日日与她一处伴着解闷不提,还总带着她往三春姐妹的新居处走动。只是如今要去寻她们嬉耍,自不能只到李纨处寻她们,更不能只到她们各自房里——好歹,那可是二舅母王夫人的院子,进了门怎好不去见长辈。二舅母王氏如今较前两年好多了,那些不阴不阳的话是不说了,可待她总透着几分待客般的疏离和客气,黛玉本就敏感,如今又添了一层异世人的通透,更看不惯她这般作为,加之现下黛玉心性非同寻常小孩子那般稚嫩,自也不会有孩童那般涉世未深的怯弱,你不待见我,我也未必非要见你,是以这般去了两次,黛玉就借着天冷体弱为由不大出门了。
却说这日午后,宝玉听着黛玉又是半日不出门,怕她一人憋闷坏了,探着黛玉起了床,即捧着自个儿的那个貔貅茶宠跑过来,正要与黛玉一处煮茶浇茶宠作耍呢,忽听门口小丫头唤道:“周大娘来了”。
黛玉烫着杯呢,不得空理会,宝玉转头看时,却是周瑞家的捧了个大匣子笑嘻嘻地进了屋,向两人道:“林姑娘,姨太太着我送花儿与姑娘带。”
黛玉听着宝玉与周瑞家的一问一答,又就着宝玉的手看了一看那两只花,再打量打量那周瑞家的,忽地一笑,道:“薛舅姨太客气了,周姐姐还请上复薛舅姨,只说大家都是客中,我又是小辈,本该先备下礼去拜访她的,如何好先受她的礼。这花我是万不敢收的,还是留给薛家姐姐带才是。”
作者有话要说:备注:
1、三春挪院别住之原文:第七回
一时间周瑞家的携花至王夫人正房后头来。原来近日贾母说孙女儿们太多了,一处挤着倒不方便,只留宝玉、黛玉二人这边解闷,却将迎、探、惜三人移到王夫人这边房后三间小抱厦内居住,令李纨陪伴照管。
2、探春不认黛玉为家里人之原文:第六十二回
探春笑道:“倒有些意思,一年十二个月,月月有几个生日。人多了,便这等巧,也有三个一日、两个一日的。大年初一日也不白过,大姐姐占了去。怨不得他福大,生日比别人就占先。又是太祖太爷的生日。过了灯节,就是老太太和宝姐姐,他们娘儿两个遇的巧。三月初一日是太太,初九日是琏二哥哥。二月没人。”袭人道:“二月十二是林姑娘,怎么没人?就只不是咱家的人。”探春笑道:“我这个记性是怎么了!”宝玉笑指袭人道:“他和林妹妹是一日,所以他记的。”
——话虽是袭人说的,可探春却连黛玉的生日都记不得,却记得宝钗的,想来黛玉与她自小长在一处,过黛玉的生日也会比较多罢,可是……哎……
58第58章
周瑞家的笑容不改;复劝道,“……林姑娘也凭细心了;姨太太哪里就讲着这些虚礼了。这花其他的姑娘们也是有的,我都已送将过去了。”
“噢……”黛玉咬着这个字绕了三圈;只将周瑞家的心也要吊将出来。——虚礼呢,这意思,薛舅姨都不讲虚礼了;自己若再和她这个奴才讲什么“不是别人剩下的不会送到我这儿”的话;不说小气;也算矫情了罢。不愧是惯在外面走动的;说出的话来就是老道。
只是未待她出声,一旁守着红泥小炉的闲雅悄悄与润妍道;“今个儿长见识了,原来还有虚礼一说的?我一会子就去问问嬷嬷们去,她们成天都说这个依礼要怎么着,那个依礼要怎么着,莫非竟是骗咱们的?只怕都是些虚礼呢。周大娘可是舅太太跟前的老人了,又是惯跟着舅太太出门的,她说的总没错罢。”这悄悄话声儿并不大,可一屋子就只有她说话,再不大,该听见的人还是听得见的。周瑞家的脸上的笑容不由滞了滞。
“也未见得。学里夫子教过:‘君臣上下父子兄弟,非礼不定’,想来待人处事,本该依礼而行才是,莫非你想无君无父不成?再说我只常听人说‘礼多人不怪’的,老太太又叫这么多嬷嬷教咱们,定不会错的。……我瞧着,许是周大娘不乐意再跑一趟,所以搪塞咱们姑娘呢。”润妍那个大嗓门,悄悄话也说得豪爽无比。
春柳在后面一拍润妍的脑袋,嗔道:“死蹄子们,胡诌什么呢。”
润妍吃疼,哎哟唤了一声,那声线不由又高了两度,“本来就是嘛,论理咱们姑娘是客,哪里有这样先紧着将东西给了自家人,剩下的才给客人的理儿?不是她偷懒,那就是她瞧不起咱们姑娘,故意的。”
周瑞家的吃不住了,忙赔笑道:“瞧你这丫头说得。不过是两朵花儿,也算不得什么正经礼。因宝姑娘不爱这些花啊粉的,姨太太说白放着可惜了,才叫我顺脚送过来的……”说到后面不由收了声,心知这一乱,自己可将话说错了。
月梅一挑帘子打内室出来,笑模笑样地道,“哟,周大娘,话可不能这么说,咱们姑娘可是个重情意的人,正所谓千里送鹅毛——礼轻情义重,咱们姑娘领得是这份情。至于舅姨太太为什么送花是她老人家的事儿,姑娘们收了也是姑娘们的事儿,咱们姑娘现下只说自个儿,没多半句嘴,周大娘可别到处拉扯人。”
周瑞再不敢说话,却仍站在地下不动。
宝玉因总在母亲处见到周瑞家的,有些情面,忙岔开话题抽空问道:“周姐姐,你作什么到那边去了。”边说边顺手要将先时取在手中的匣子递出去。谁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