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原只是在她面前说说罢了。
紫苑送了冰碗过来,良月没胃口,只叫她放在一旁,又吩咐说想一个人坐坐,叫婢女们谁也不用前来服侍。
紫苑以为她在那李令尹面前受了什么委屈,今日见过李令尹后,良月便一直恹恹的。可她才想开口安慰两句,良月便瞥了她一眼,紫苑委委屈屈地福个身退下了。
她去找忠叔唠嗑,谁知忠叔没在;等她引着小丫头们去良月卧房里铺床焚香,却见忠叔从莲池方向走过来。
“忠叔,你去看过夫人了?”紫苑问他:“夫人可好些了?方才我想问问,可夫人不愿意说话。”
比起丫头们,夫人总信任忠叔多一些。
“没呢,我就到处转了转。夫人不愿意说话时,你们就让她一个人呆着,她心里通透着呢,比谁都想得明白,你们别瞎担心。”忠叔很是不在意地说道:“你也别觉得委屈,夫人毕竟是主子,不可能事事都一五一十地说给你听。她肯说,你就好好听着;不想说,就当没这事儿。”
紫苑点点头,叹了一口气,道:“若是这家里有个顶事的男主子就好了,就没人敢给夫人气受了;可惜至今也没见着一个配得上她的人。”
在紫苑眼里,寻常王公贵族也配不上良月。她能在驻马镇风生水起,到了京城,也能背负一身争议而令京城女子竞相模仿,且不说别的妇人,便是男子汉大丈夫也未必有这样的本事。
可世道终究喜欢欺负女人,总有人上门来生事。良月不怕抛头露面,京中识得她的人多了去,垂涎她的人也不少。正经些的还晓得遣个媒人上门,不正经的就敢在门外大嚷大叫,如今各处院门都养着凶恶的大狗,就是专门养着咬这种人的。
“这些事夫人自己拿主意,你就甭操心了。你年纪也不小了,多想想以后想找什么样的夫婿,夫人最头疼的就是你了,问一回装一回糊涂。”
“我才不嫁人呢,一辈子照顾夫人。”紫苑把头一昂,每回忠叔提起这件事,她都这样回应。“而且夫人也不是你说的那样,这些事她素来由着我自己喜欢。”
这是忠叔最头疼的地方。若是良月在,一定又会劝他:“说有什么用,你挑几个合适的悄悄往她眼前送,合了眼缘自然就成了;若实在找不着合眼缘的,有我一口饭吃,总也有她一口。”
良月任性,她带出来的丫头们也个个都这么任性,横竖有她罩着她们呢。
前头的争端,荷池边的良月是不知道的,她正玩着扇坠子,突地眼前光线暗了,抬眼一看,却是站了个人。目光沿着他的身体向上攀爬,一直到落在他的脸上,也不曾有丝毫意外。
那人便是远远地混在人堆里,拿背对着她,她也能一眼挑出来。女人若将男人放在心尖尖上了,眼神再不济也能练就这样的本事。
“李将军的喜好真不一般,偏喜欢这样偷鸡摸狗的行事。我这儿是私宅,可不是蛮子的营地,没关着你熟识的人。”话一出口,尖酸刻薄得良月自己都惊讶了。她不爱说酸话,不愿费那个口水,也素不喜惯会说酸话的人。
可她自己竟变成这样的人了。更可怕的是,她的酸话压根儿停不下来。
“在我喊人放狗之前,你还有机会自己出去,否则明日叫人知晓名满天下的李隐玉李将军私闯民宅,还给恶犬撵得满街乱蹿,令尊又要头疼了。”
良月一边说着,一边忿忿地想这宅子还从没有人能悄无声息地闯进来,偏他进来了,看来看门犬还得多添几条。
李隐玉垂着头默默听她一气儿说完,这才讷讷开口:“听说我阿爹来过了,若他说了不中听的话,你可以告诉我,我去同他理论。”
听他提及李令尹,良月这才留意到他身上的味道干干净净的,丝毫也没有李令尹说的流连酒楼的痕迹。李令尹骗她?
良月凉凉道:“令尊确实来过,不过不必李将军假情假意地忧心,令尊是正人君子,并未为难我这个柔弱妇人。倒是李将军回去得仔细些,我已将李将军说要娶我之事告知令尊,令尊似乎很惊讶且生气。”
天!她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她真是越来越讨厌自己了!
李隐玉一听便紧张起来:“我阿爹没有对你怎样罢?”
良月嘲讽道:“你亲生的爹,你竟不知他的脾性么?他可不似某人,动不动便甩脸子骂人轻浮,真不知那样守礼的一个父亲,怎么儿子是这样的脾性。”
说完这句,良月猛地起身,转身往身后的小楼走去。她不能再说下去了,那么多酸话想也不用想便自己从她口里冒出来,她不知后面还会说些什么——继续这样下去,迟早要说出无法收拾的话来。
她并未细思与李隐玉之间便是无法收拾又怎样。他这个只会说漂亮话的懦夫,像那些世族公子一样,只晓得用好话骗女人,这样的人还有什么好顾虑的?可她仍不愿意那样做。
李隐玉脸色苍白——可她看不到。她不知道“轻浮”两个字如今藏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