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着,又犹豫了一下,“但是……但是他患者特别多,可能顾不过来,如果你不是什么疑难杂症的话,我还是建议你看别的医生比较好。”
说这些话的时候,可能连护士自己都没意识到,她的语气里夹杂了十分明显的规劝意味。
那仿佛是个条件反射一样,有什么原因,让她在听到邱格这个名字的时候,就下意识地阻止姜宥仪去挂他的号。
……但是为什么呢?
在公示信息板前,姜宥仪静静地看着照片中有着一张憨厚的国字脸,戴着眼镜,嘴角挂着和蔼可亲的笑容,身上穿着白大褂的中年男人。
在这张照片的旁边,加粗的黑体字,以中英文的方式,都标注了“邱格”
这个名字。
姜宥仪静静地站在照片前面,与照片里那个男人和蔼慈悲的眼神对视着,半晌后,她仿佛不由自主般地伸手,修长的手指轻轻抚摸“邱格”
这两个字,仿佛带着某种古怪的情愫,在指尖即将从这个名字上掠过时,她食指微微弯曲,用修剪圆润的指甲,慢慢地在这两个字划了过去。
她的指甲在公示板那个名字上面隐隐地留下了一道印痕,既清浅,又锋利,像是判官的笔,在生死簿上把这个名字勾掉了……
而后,她好整以暇地勾起柔和的笑意,走到挂号窗口,将钱和之前的病历一起递给了工作人员,“您好,请帮我挂一下肾内科邱格老师的号。”
尽管桉城的医疗资源非常紧张,但周五下午的医院,仍旧是门诊部一周之中最清闲的时刻。
然而尽管如此,邱格的患者还是不少。
姜宥仪拿着挂号单在外面排队等叫号,终于轮到她的时候,已经是大夫快要下班的时间了。
前面的患者从诊室出来,那扇微微泛黄的诊室防盗门开了又关,而姜宥仪站在外面,看着屋里在开门关门之间一晃而过的那个身影,忽然之间感到有点没来由地窒息。
她腹部的伤口又疼了起来,比以往情绪激动时的反扑更甚,几乎是撕裂一样的猝不及防。
诊室门口的叫号机又喊了一遍她的名字,她在医生的催促中竭力深吸口气活动着僵硬的手指抓住了门把手,在叫号机已经开始喊她后面患者的时候,终于鼓起勇气地推开了诊室的门——
拜腹部刀口处突如其来的疼痛所赐,她这会儿实打实像是一个前来找医生看诊的重病患了。
她捂着肚子弯着腰坐在了医院给患者准备的小凳子上,在几乎截断呼吸的剧烈疼痛里听着邱格有关病情的询问,终于放开了死死咬着的牙关,抬头看向了这位圣心医院肾内科实权在握的科室主任。
……毕竟已经时过境迁了,这位医术过人的邱主任,与姜宥仪的记忆里和公示板的照片上看起来都不太一样,今年五十岁的人已经有了难以避免的老态,那张国字脸的两颊肌肉有些松垮,虽然勾起的笑容还是很从容和蔼的样子,可嘴角却因为皱纹的关系而微微下压,显出了一些严肃的意思来。
姜宥仪直勾勾地看着他,一时忘了说话。
但好在她此刻疼得脸色煞白,满头冷汗,邱格并没有因为患者的反常而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只是关切又例行公事地问她:“你是哪里不舒服?”
姜宥仪一手撑着桌子,一手撩开衣摆,给邱格看了那条横亘在腹部的丑陋伤口——
“我小时候因为严重的肾结石而切掉了一个肾,”
她微微抽着气,忍着疼对邱格说:“自那以后,曾经做过手术的地方就总是会莫名其妙地感到疼痛,就像我现在这样……”
原本只是想找个借口,如今倒是真真正正地看起病来了,姜宥仪在心里自嘲,身体却因为邱格戴上一次性医用手套去触诊瘢痕的触碰而微微战栗了起来。
姜宥仪的身体在本能地抗拒这个人,而邱格只把这当成了患者在疼痛中的条件反射。
片刻后,确认了刀口愈合情况的邱格翻着病历本问姜宥仪,像是在问一个第一次遇见的病人那样问姜宥仪,“是哪种疼?”
姜宥仪疼到嘴唇已经没了血色,瞳孔却尤其的黑沉,她一瞬不瞬地盯着写病历的邱医生,缓慢地、以一种旁人无法察觉的古怪语气轻轻地回答道——
“是那种……活生生被人打开腹腔,割掉了一个器官的疼。”
她说着,又仿佛在寻求帮助和认可一样,静静地问邱格,“邱老师,”
“您是这方面的权威,您能理解我说的这个感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