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中的宣德殿内浮动着龙涎香与酒香交织的氤氲,十二扇檀木槅扇全数敞开,任由桂花瓣飘落在青玉食案上。
柳承安执着錾刻朱雀纹的银壶,清冽酒液坠入夜光杯的脆响幽幽的回荡在殿内。
“这醉春风。。。倒让朕想起当年在雁门关的日子。”
柳渠义屈指叩着《山河社稷图》镶边的案几,玄色常服上的金线团龙在烛火中忽明忽暗。
柳承安看着桌上的山河社稷图,前世理科生的他确实看不出来什么名堂,只觉得和自己印象中的中华地图一模一样。
柳承安喉头微动,望着自己的便宜老爹柳渠义将玉杯举至灯前细看。
此刻琉璃宫灯将酒液照成琥珀色,倒映着皇帝眼角的细纹。
柳承安刚想说话,柳渠义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惊得一旁伺候的张世峰赶忙上前来要夺酒杯。
皇帝柳渠义却摆摆手,就着鎏金唾壶咳出带血的丝帕,仰头饮尽杯中物。
“好!”
喉间爆出的喝彩惊飞殿外的檐下宿鸟,柳渠义眼角泛着水光,“比二十年前北征时,你娘埋在桃树下的女儿红更够劲。”
他忽然用剑茧密布的手掌按住太子手背,“这辣劲儿和你母后当初一样。”
柳承安指尖轻颤。
这副躯体记忆中的席皇后始终是一副温文儒雅的模样,但是他此刻却从父亲眼中窥见自己的便宜老妈也曾经是个会骑马挽弓的鲜活女子,柳承安心中一想便也释然了,乱世之中的女子少不得会些个武艺,更何况自己的外公还是外镇一方的总管。
夜风穿堂而过,缠枝牡丹熏笼爆出几点火星,映得皇帝手中的和田玉扳指泛起血色。
“陛下,进些温食。。。”
尚膳太监捧着玛瑙碗刚要劝,柳渠义已撕下条油润的炙鹿肉:“承安可知?你出生那夜朕正在猎场。”
鹿油滴在青瓷莲花盘中噼啪作响,“接生嬷嬷举着血葫芦似的婴孩出来,朕拿鹿皮裹着你,整夜揣在怀里暖着。”
柳承安望着自己便宜老爹鬓角的白霜,忽然想起大学时在实验室里总抱怨儿子不回家的教授。
他鬼使神差地从怀里摸出个珐琅小瓶,上次喝醉了以后夏岚专程塞给柳承安的:“这是醒酒丸,含蜂蜡和。。。”
话到嘴边转了个弯,“和枇杷露调的。”
柳渠义就着儿子的手吞了药丸,忽然大笑:“你娘怀你时嗜酸,朕偷了南苑五十三个青杏。。。”
更漏声里,醉春风已空了三壶。
柳承安看着柳渠义的龙袍广袖扫翻了盛着糖渍梅子的琉璃盏。
当皇帝最终枕着《贞观政要》睡去时,发间玉冠歪斜露出缕灰白鬓发。
太子解下蟒纹大氅轻轻覆上,听见梦呓般的低语:“安儿,这大魏终究是要交到你手上的。。。”
子时的梆子声荡过宫墙,值夜宫女看见太子搀着微醺的皇帝走向寝殿。
九曲回廊上两道影子时而重叠时而分离,如同十六年前年轻的皇帝抱着婴孩在月下踱步的模样。
。。。。。。
宿醉之后的柳承安悠悠醒来,昨晚大部分时间都在听自己的便宜老爹说话,自己则在一旁光顾着喝去了,柳渠义说的太多了,有些已经记不得了,但是从碎片般的记忆中柳承安仍能感受到父子间特殊的情感。
这让前世是个孤儿的柳承安多了些慰藉,似乎自己也并不是那么差,皇权之下的父子之情也并不像历史所说的那样血腥。
匆匆忙忙赶去进学的柳承安在路上瞧见王贵支支吾吾的有些话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刚想问出口就瞧见崇文馆前自己的师傅方正领着一干学士还有自己的两兄弟已经在门口候着了,便只好作罢。
待得下了学的路上,柳承安对着身后的王贵说道:“说吧,何事,本宫看你在那里憋了一上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