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他的妻。她从不曾对他有过一句怨言。在他仆仆风尘四方奔走时,她只是亲手替他做羹汤,热了又热,等着他披星戴月,深夜归还。在他夜夜对孤灯时,她只是悄无声息地,替他披一件衣裳,剪两次烛花,在他抬头时,给他一个温婉的笑容。
在他无情远去时,她只是拖着怀孕的身子,微笑着送他一程又一程,然后,数载家书,永远只问饥寒,只报喜讯,万里遥寄,永远是她亲手缝制的衣裳,一针一线纳好的布鞋。
朦朦血色中,卢东篱握着苏婉贞地手。听着她和孩子的轻轻地呼吸声。
婉贞……一直一直,是你在等我,是我在负你。
我能为你做些什么?除了这样守着你,握着你的手,静静等你醒来,我还能为你做些什么?
不够!还不够啊!
他想要看她,他想要看她地眉眼,看她地神情,看她的笑,看她地鬓发,可是天地寂寂,只有一片血色。
他想要唤她,想要叫她的名字,想要对她说,婉贞,婉贞,此生此世,我负你良多。
可是,他看不见,他说不出。他只能这样茫然无助地坐着,不知道妻子醒来后,自己又能如何令她展颜。
从来没有哪一刻,他如此清楚地感觉到,自己是一个废物,一个其实再没有任何能力,存在着,其实也没有丝毫意义的人。
那个读圣贤书,志在天下的少年,那个赵国史上最年少的探花郎,那个为百姓日夜奔忙的官员,那个定远关头,指挥杀伐的大帅,都似乎已经是前生梦里的一个陌生人。现在的他,只能依靠旁人去为他出生入死,只能仰仗别人去替他筹谋打算。
甚至,连唤一声妻子的名字,他都已经做不到。
卢东篱怔怔呆坐着。忽然间,他听到了一个极低极低的声音。
如果不是这室内太寂静,也许他根本就没有机会察觉,那呼吸之间带出的,几乎无声的呼唤。
他慢慢地低头俯身,顺着声音的来处,将耳到凑到苏婉贞的耳边,才隐约听清了,昏迷中的苏婉贞,喃喃呼唤的是什么。
“东篱……”
那声音软弱得只要吹口气,就能散去了。
她没有醒过来。她只是在呼唤一个名字,张口几乎无声,呼唤着那个深深刻在心间,即使神智全失,也无法忘却的名字。
卢东篱全身僵木,如泥雕木塑一般,他只是呆呆地听着,听着他昏迷不醒的妻子,低低呓语着唤他的名。
“东篱……东篱……东篱!”
每一声相隔,都那么久长,每一声唤出,都那
,就算是中毒至深,体力耗尽,就算是,每一次叫出字,都无比艰难缓慢,那个女子,始终在唤他。
多少岁月。多少光阴。白天,她是所有人敬重地忠臣遗孀,一个会走会动的贞洁牌坊。夜晚,她只能抱着不懂事的孩子,一声声唤着她那不知在天涯何处飘泊的丈夫。泪湿衣襟。
夜夜如斯,月月如斯,年年如斯。泪流得多了,眼睛渐渐就不好了。心痛得极了,人前却还要做那从容安详的贤夫人样子。
一夜又一夜,她低低唤着他地名字。给自己活下去的勇气。
东篱!她的丈夫,并没有死!他还活在遥远的天之涯,海之角。所以,她也要好好活下去。为他抚育骨肉,为他保护家族,不要让远方的他听到任何关于她的不幸消息,不要让他再要为她去承受痛苦和负担。
她没有醒来,她不知道她所唤地人就在她身边。她只是习惯地,本能地,呼唤着。在失去了一切神智之后,她的身体,在自动自发地呼唤着。
卢东篱愣愣地听着,不能动弹。不懂思考。只是眼中湿润,泪下无声。
颤抖着。他的嘴唇终于微开,轻轻地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