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皇帝脱口回答:“快请!”随即向他们点了点头:“崔卿先和他们退下吧。——召中书令史元清,吏部尚书沈追,兵部尚书裴铭,户部尚书柳明德……“一连串的名字流水价报了出来。
就这两句话的工夫殿外长声传呼,崔光庭等人刚刚走下武英殿的台阶,便和匆匆入内的霓凰郡主撞了个正着。崔光庭飞快地扫了一眼,这位南疆女帅眉头紧锁,面带重忧,只对他们点了点头,便三步并作两步踏上庭阶,转眼工夫,已经消失在殿堂深处。
“大渝入寇甘州。”
随着这句话递到面前的是一枚小小的纸卷。萧景琰展开来一目十行地飞快浏览,一边听霓凰道:“镇将重伤昏迷。小沐正好走到那里,以太子玉符接掌甘州军务,随即通过琅琊阁飞鸽传书,转递回京。同时,也请他师父赶快派飞流过去。”
“飞流没在他身边?!”
“小沐从三月起就单独行走了。”霓凰心想这件事你也是知道的,然而现在也不是辩驳这个的时候,沉声道:“一路上都有驿站,有琅琊阁的产业。小沐隔三差五总能捎信回来,要真有事,求助也方便得很。他师父说,接到信就照小沐的话,转给我一份,列将军一份,然后,立刻就带着飞流赶过去了。“
“可琅琊山离甘州有两千六百里!”萧景琰脱口而出。看看霓凰的脸色,声音蓦然低沉下来:“抱歉。”
“小沐不会有事的。”霓凰的声音沉稳而坚定,“现在,重要的是北疆军情。”
他二人对北疆山川地理、军备驻防都谙熟至极,就着这薄薄一张纸卷提供的军情,你一言我一语,当即开始推算北疆现状。说到一半,史元清等人赶到,萧景琰把那纸卷传下去给他们同看。史元清和沈追头挨着头看完,传给裴铭等人。两人互看一眼,史元清刚问了一句“此信何来”,就被沈追轻轻扯了一把。
“这是飞鸽传书。”萧景琰声音沉沉,“军报迟几天也该到了。兵部,中书省都注意着。现在,商议北疆军情。”
随即又有兵部职方司的人抬了舆图,年前刚迁转户部侍郎的言豫津带着北境各地存粮账册等,鱼贯进来。一干人废寝忘食地讨论军情,一条条命令流水发出,直到深夜,才由武英殿内监掌灯送出。
霓凰郡主走在最后。她低着头一步一步拾级而下,忽而一个踉跄,险些绊倒。面前随即横过一条手臂,她却没有本能地抬手攀扶,而是尽力往后一仰,挺身站直。缓缓扭头,言豫津正侧身站在一旁,满含担忧关切地注视着她。
霓凰定定地看了他片刻,努力展颜微笑。“好在之前也没有说过什么。如果……就当小沐没这福分吧。”
“小沐不会有事的。”言豫津一把抓住了她的手。“霓凰姐姐,你别担心……小沐,一定不会有事的。”
这样说着的言豫津却在踏进府门时几乎虚脱。他闭眼靠在光影摇动的门廊之上,平息了一会儿,并不回房,反而走向了花园深处言侯的静室。
第二天一早,伺候了丈夫出门上朝,言夫人就匆匆走进了长女的闺房。
“林家那孩子,出事了。“
把侍女统统遣出房门,言夫人压低声音,急促地说了一句。
镜中少女的倩影轻轻一颤。下一刻,牙梳顺着乌发滑落地面,砰地一声摔成两截。
“……娘?”
“昨天传来的消息。大渝入寇甘州,林家那孩子正在那里,强行接掌甘州军,率军出击……昨天霓凰郡主亲口对你父亲说,两家并无成约,如果……就当是他们家孩子没福。”
她看着女儿一分分褪尽血色的面颊,和随着她的话音不断颤抖的嘴唇,一把抓住她肩头,急声道:“孩子,你可别犯糊涂!”
“娘!”
“两家本来就什么话都没有!我本来就不赞同你们的事儿,林家那孩子从小身子就弱,又注定了要上战场,将来要是万一,你就是一辈子的苦,哪怕没事你也是担不完的心!现在又出了这种事……你听娘的,要是那孩子真出事儿,你可千万别犯糊涂,想想你爹,想想你娘!”
“可是,娘!”
少女的泪水不知不觉盈了满眶。言夫人忍住一声抽泣,还要再说,外头忽然响起一声恭谨的传报:
“夫人,老太爷请大小姐过去。”
花园静室中,香烟袅袅,须发皆白的老人闭目独坐。
“祖父,我来了。”
“静姝啊。”言侯慢慢睁眼,示意孙女在对面蒲团上坐下。他仔细打量着少女微带红肿的眼眶,良久才道:“消息知道了?”
“回祖父的话,适才母亲,已经告诉了姝儿。”
言侯缓缓点头。他耐心等着孙女忍住一次哽咽,方才叹息一声,慢慢道:“你是在我膝下长大的。当年你父亲放了外任,地方远,不能带你同行,就把你交托给我照顾。后来他们又有了你弟弟,你娘精力不济,你就一直跟在我身边……一晃就是这么多年。我教你读书,教你学史,让你进言氏家学,把你养成了一副不同于寻常闺秀的性子——现在看来,也不知道是为你好,还是最终害了你。“
“祖父何出此言。……祖父待姝儿恩重如山。”
“你看着温柔斯文,胸中却自有丘壑,京里高门公子虽多,配你,却多半是委屈了你。”言侯面上傲气一闪而逝:“小沐那孩子我也是从小看到大的,才学性情我都深知,所以才默许你们往来……不过今天叫你来,要说的却不是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