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他尚能克制冷静,但在亲眼看见狐狸怀里那张苍白冰冷的脸之后,原本就绵软的腿再也控制不住,一头栽倒在地上。
他呆呆看着谢长安闭目不醒,不动不闻,如置梦中。
冰墟的坍塌随着阵眼被毁和姑获的死而缓慢下来,虽然依旧有冰川陷落的动静遥遥传来,但众人脚下的冰原尚算平静。
他们原是处在冰墟第二层,深入地下,但随着冰墟崩塌,结界破碎,头顶再无遮蔽,星空赫然在目,熠熠之辉连接成河,照映凡间众生。
天缝彻底合拢不复得见,连一丝痕迹都没有留下,仿佛所有不过大翮游仙,黄粱一梦。
宋陵不死心,伸出手去探谢长安的鼻息,又捏着她的手腕灌注灵气,但回应他的始终只有一片空荡荡的冰冷。
他不禁大口喘息,连唇角血沫都顾不上抹。
“怎会如此,怎会如此,不可能……”
贯穿谢长安心口的射日箭早已被狐狸拔出来扔到一边,血也已经止住,但这毕竟是后羿曾用过的箭,连天日都能被射下来,况乎凡人之躯,若杜羌笛当日有这支箭,李承影和谢长安他们能否在长安城活下来还尚未可知。
宋陵回想一路走来,与自己牵绊最深的两人,一是循象,一是谢长安,两人修为都比自己高,最后却偏偏是只有他活了下来。
循象死时,众人尚处于惶惶不安心弦紧绷的猜疑中,他虽然震惊意外,却顾不上生出太多震惊悲痛。
但谢长安不一样,如若不是她几次出手,他早已死在半途,更勿论能活到最后。
宋陵知道,世道冷漠,世事苍茫,修士们看惯了这天下大乱,刀兵不断的生灵涂炭,便也习惯自私自利,以己为先。
他自从下山历练,有过太多修士视凡人如蝼蚁的见闻,修为更高的修士瞧不上小修士,人性如此,人心亦如此。久而久之,所谓修仙修道,变成修自己的仙,成自己的道,如谢长安这般外冷内热,愿意施以援手的修士少之又少。
若非有谢长安在,他也好,云极也罢,甚至是赵定贞等人,他们从未真正信任过对方,不可能拧成一股绳走到最后,兴许半途就被庆煞挑拨成功,分崩离析了。
宋陵怔怔出神,忽然发现自己其实早将谢长安当作亲朋与依靠,只是他先前毫无所觉,无暇细想,还以为彼此仅仅是因势同行的盟友。
半空落下飘雪,比起方才狂风漩涡,地动山摇,此刻仿佛连天地都变得温柔。
但这种温柔,是以几乎全军覆没的惨痛换来的。
雪花落在闻琴那只空荡荡的袖管上,如缀上花纹。
他对谢长安自然谈不上什么好感,更勿论深厚情谊,但谢长安的死,更像为这场混乱写上凌乱匆忙的尾声。
她是千千万万无缘飞升的修士缩影,更是在天门前止步难前的象征,所有人千方百计不计生死想要突破天道,最终离得最近的距离,也不过是眼睁睁看着天缝合拢,连最后一丝希望都断绝。
对闻琴而言,对在场所有人而言,这又何尝不是同道陨落,兔死狐悲。
他在此地留下一只臂膀,比起方清澜许危阙等人,自然也还称得上侥幸,但当真就算幸运了吗?
晶莹金光缓缓落下,融入狐狸头顶。
那是她方才吐出化为绳索的内丹,狐狸原想用它送谢长安入天门,却不曾想到了最后,还是谢长安为她挡下一劫。
眼泪滴落在沉睡的人脸上,狐狸忙去擦拭,生怕濡湿了谢长安的伤口,手却忽然顿住,如梦初醒,这才想起对方已经不会再醒过来,更多的眼泪忍不住涌出,将怀中人的脸彻底打湿。
似乎感知到四周的沉凝,折迩动了动手指,艰难撑开眼睛。
他喘息着打量了半天,将身躯从冰石后面挪出来,视线落在狐狸和谢长安身上,心头不由一颤。
“她……怎么了?”
狐狸不理不睬,听而不闻。
折迩见她情状,又见谢长安一动不动,已然猜到最坏的情况,却仍固执重复一遍:“她到底怎么了?”
狐狸猛地抬头:“你自己不会看吗?!她死了!她死了!你满意了?”
“怎么会……”折迩嘴唇微颤,“她的魂魄呢,是不是还在周围?快找找!”
“对,躯体!”狐狸一愣,“谢长安已经死过一回了,她这副身躯是留天剑和金缕伞所铸,肯定坏不了,要是找到魂魄,还能塞回去,快、快找找!快跟我一起找啊!”
话虽如此,放眼四周,哪里还有魂魄的踪迹?
宋陵黯然,却不得不打破他们渺茫的希望:“若真有魂魄飘荡,我们必能感知得到。”
“你闭嘴!”狐狸气急败坏冲他吼道,“谢长安最喜欢吓人了,她之前还受过更重的伤,最后也没事,她一定是跟我们闹着玩!她是不是偷偷回照骨境去了,我们现在赶紧回照骨境去找,还来得及!”
折迩终于落下泪,混着脸上的血,分不清是血还是泪。
狐狸呜咽:“她已经很努力了,明明死过一次,却还能从照骨境一步步走回人间!为什么一定要她死,为什么偏偏是她,为什么最后连一条活路都不肯给她!”
她嚎啕大哭,颤抖着低下头,将表情彻底埋入谢长安的颈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