鹰扬军和龙骑军两军旗帜下,王堂合忽然展颜道:“这样也不错,至少江南的鞑子兵,战也不敢战,守也不敢守,该是得求和了。”
韩再兴皱眉:“咱们就这么退?军心怎么平?”
王堂合道:“怎么平?还有南洋的土人,欧罗巴的白皮狒狒,去用他们的脑袋平!”
正说到这,部下传来范晋的军令,要韩再兴和王堂合火速回援。说是浙江嘉兴府方向出现年羹尧的旗号,清兵大约万人正朝金山卫方向移动。金山卫白道隆已被年羹尧的亲兵控制,防务也『交』由年羹尧部下掌管。
再看了一眼炼狱般的松江府,韩再兴苦笑道,年羹尧来得真是时候,帮自己平下了军心。
鹰扬军左师和龙骑军一部的北进到此为止,为抵挡西面年羹尧的动向而撤回龙『门』。年羹尧兵临金山卫,也不敢直攻龙『门』,江南形势似乎平静下来了。
可松江府的劫难,却掀起了更大的『波』澜。即便通过《中流》和龙『门』新发的《江南报》,江南行营强调这是马尔赛和松江官府的罪行,可大多数江南人都认为,这是南蛮干的。
逃到苏州府的马尔赛在李卫面前赌咒发誓,认定是南蛮所为,这是他的真心话。他绝没下过这样的命令,同时他清楚,松江知府也没那个胆子,拖着数万民人一同上路的事,那个迂腐书生可干不出来。
当“松江惨案”的报告送到李肆案头时,南北两面的舆论争执也传入李肆耳中。
“如果是年羹尧在松江,我觉得他干得出这事,可马尔赛,还有那个在松江还小有名声的知府,想不出他们这么干的理由。这事我觉得……是老天爷干的,准确说,是老天爷借清兵的手干的。”
李肆很快有了判断,这是一起意外事故。满清官府在火『药』保管上出问题不是一次两次。早前满清军队还没完全火器化,对火『药』保管不是很重视,就在城中设火『药』局存放。而现在南北战事已基本进入近代化,满清在技术和制度方面虽比英华差得太远,火『药』用量却是骤然倍增,也开始细分炮『药』和枪『药』,可保管还是照着旧制度办。
松江府城是马尔赛松江大营的核心,自然存放了大量火『药』,即便是黑火『药』,数目如此大,炸起来也非同小可。在李肆前世,满清后期,因为火『药』局设在城中而造成的事故比比皆是。从咸丰到光绪,湖南长沙、湖北武昌、广东佛山等地发生的火『药』爆炸事故,每起死难者都是数千人,甚至在安徽太平府的一次事故中,府衙被『荡』平,知府被压死。
首辅李朱绶道:“有这一事,南北和议,该是好办得多了。”
这到底是老天爷帮忙,还是拖后『腿』呢,李肆苦笑。从表面上看,“松江惨案”带来了不少好处,首先就是李朱绶所说的,和议的时机已成熟了。经此一案,不仅清廷再无胆量在江南跟英华大动刀兵,江南民人也是“闻英丧胆”。范晋在报告里就提到,如果此时能有四五万大军在龙『门』,收江浙易如反掌。野战打不过,守城要遭“灭城巨炮”轰击,江南官民都再没多少反抗之心。
其次是经这一案,能安抚住国中『激』进派的人心。打奉贤县时就遭遇『激』烈反抗,现在松江府还『弄』出上万民人死难,真要攻占江南,会死多少人?繁华江南会凋零到何等地步?这些顾虑,再热血的人也不得不多想想。
但这一案的恶劣影响再明显不过,这事虽不是自己干的,可偏见难以澄清,江南民人对英华的感受,正急剧向仇恨方向倾斜。未来要融江南于英华国中,要消解这些人心,还不知要『花』多少力气。
“时势浩浩汤汤,逆之者化为齑粉,陛下虽有仁心,却不可能救得每一个人。陛下伸了手,英华伸了手,不管是江南,还是其他地方的人,自己不伸手,汇进这般时势,依旧眷顾着自己的囚笼,这般责任,难道该陛下背负,难道该我英华背负?”
见李肆神『色』恍惚,新任翰林院掌院学士薛雪如此开解着。
李肆释然地一笑,的确,现在他得先为治下这三千万国人着想。英华跟江南,即便说不上内外有别,也算是亲疏有别,此时是没办法对江南一视同仁来看。
朝身边伺立的新任通政使陈万策点头,李肆道:“那么,咱们来议定南北合约吧。”
置政厅外,一个绰约身影立在『门』口,侧耳凝神,竟像是在偷听,六车惊惶不定地左右张望,生怕被人发现。
“娘娘……”
六车的小心肝快跳出了嗓子,低低唤着。贵妃娘娘偷听置政厅国务决策,皇帝怕是不太会为难贵妃娘娘,可自己不过是个小文书,这帮凶之罪怎么也难逃了。
偷听的正是贵妃严三娘,嫌六车呱噪,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听到“南北合约”四字时,绝丽面容顿时罩上了一层『阴』霾。
“浙江、江苏、安徽、江西四省自由通商……”
“龙『门』为英华之地,东括奉贤,北到黄浦江,西到金山卫,定海……不谈,那已是英华之地。”
“江浙沿海,海务均有英华负责,英华可容商船和官船来往,清廷水师不得入海。四省江河,英华水师也将自由通行,任何阻碍将视为毁约。”
“英华不扰清廷在江南的治务,但所有涉及英华的商民纠纷,英华人均由英华处置,清廷不得过问。”
这一条条听下来,严三娘秀眉一分分挑起,一边六车也听得月牙眉飘飞,这……这是合约?怎么越听越像是自家准备一步步吞吃江南,而满清则要在这段时间来安定江南,不起『乱』子?
这样的合约,城下之盟都不足以形容,甚至比降书都还要过分,鞑子朝廷会接受?
严三娘忽然低声嘀咕道:“绕来绕去,就是当初让海军去江南的用意呢,可为什么非要称作议和呢?这不是平白让人误会么?”
置政厅里,刘兴纯也正道:“这些条件……雍正怕是不可能接受吧……”
薛雪笑道:“漫天开价,落地还钱嘛。”
陈万策也道:“咱们是跟雍正‘议和’,只要这个大名义在,他能拿来安抚住下面的人,细节对他都无所谓。所以啊,为了吞吃江南的里子,咱们让些面子给他,也是必要的。”
李肆的语气显得格外坚定:“细节一条也不能让,除了地域,开出四省的范围,就是留出来的还价余地,我们的底线是江浙两省。”
李朱绶道:“依臣的理解,咱们要的,就是江浙两省,我们英华与清廷共主。清廷管治安捕盗,继续收他们的田亩钱粮,我们就管工商,以工商融江南,把清廷在江南的根子一步步挖掉。”
李肆再道:“这是我们在广东起事的老套路,但跟广东不同,以前我们是伏在幕后的黑道,现在则是从明面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