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人非美玉,孰能无瑕?太上对此并不恼怒,只谆谆道:
“皇帝你熟读史书,应该知晓,前朝嘉明帝在位之时,可谓大肆打压世家大族,极力扶持寒门子弟。短短数年之久,又有多少世家分崩离析?”
“然而鼎盛之时不过两代之久,那些个几经败落的世族复又卷土重来,眼前的江南吴家便是个中翘楚。”
不知想到了什么,出口声音愈发的悠远了起来。
“当年的吴家究竟败落到何等地步呢?诺大的世家只余一二子嗣零落的偏远支脉,万亩良田更是尽数归于朝中。然而百年不到,覆灭的高楼便又再次一跃而起。到了前朝末期,吏治混乱之时,于江南等地号召力更是远超朝廷。”
“待到兵戈四起,诸多士子百姓受其庇佑,更是只知世家而不知皇朝为何姓?只待一声令下,江南半数学子都要为其所使。若是揭竿,
必有数万民众为之响应。”
再加上对方百年来累积的财富人脉,卧榻之侧,又岂容他人酣睡?
想到数十年前那般艰难的处境,便是隐忍如太上,面上都带着些憋屈之色。
天成帝隐隐心惊,毕竟自他接触朝事之后,太上的种种手段已然发挥了成效,江南三大世家虽权柄赫赫,然而到底于清流,甚至百姓之中名望已然不复以往。
于江南而言,他之所见,到底还是乱像居多。反而为此忽视了其他。
天成帝默默低下了头,不禁为自己曾经的诸般埋怨心中羞赧。
父子两人遥遥看着外面狂风骤雨,庭前芭蕉淅淅沥沥,雨打之声叮咚作响。
“皇帝啊!真正传承百年的世家大族,几乎没有一个是从外面便可以打倒的,便是一时倒了,只要一息尚存,必将后患无穷。”
“归根结底,世家之祸,在其骨而非其之形,其骨不毁,其形不散!”
“但反而言之,当一个簪缨世家丢掉其累世风骨,毁掉其历代声明之后,便已然流于常俗,泯然于众世家中。”
暴雨声声中,太上一字一句无不重重的印在天成帝心头。
语毕,天成帝向前一拜。
“父皇教导,儿臣必当谨记于心。”
司马睿没有一次此现在更为明白,父皇一代明君,他要学的,还有许多。
就在父子两人行至塌前,准备就此次清洗行动促膝长谈之际,突然门外有内侍急匆匆来报。知晓这种时候,没有要事等闲不敢有人来。内侍很快便被请了进来。
“陛下,忠勇侯府来报,说是侯爷伤势过重,今早人便已经去了。”
啪,小太监话音刚落,只听一声清脆的声音传来,上皇手中茶杯重重滑落,滚烫的茶水顷刻间撒了一地。
吓得几位宫人立马诚惶诚恐的跪下,方才报信的内侍更是双腿颤抖。
天成帝有些担心的看了眼上皇,父皇与忠勇侯爷君臣相得几十余年,可以说父皇最信任的臣子之一,感情自是非比寻常。
塌上的太上先是征了下,复又轻轻阖上了双眼。
“子奉他,到是个慈父!”
“罢了,事到如今,便如了他的愿又如何,总要让子奉走的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