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人同卫兵站在一处,大多是四十来岁的黑瘦中年人。他们也穿着迷彩服。不过是那种略显破旧肮脏的、在路边商店里买来的迷彩服。这类人李真从前在平阳的时候见过——他们大多三五成群地聚集在双城区一带的路边。手上擎着纸牌。写着自己精通的活计。要么就是流浪在大街小巷之间用无神的目光打量路边人,一旦见到哪个单身男子或者女子走进小巷子里,便会丢掉手中的烟头悄悄跟上去——
这类人最怕的其实不是警察。而是移民局的官员。他们的名字叫非法移民。
但现在隔离带降临,即便将所有的非法移民统统抓起来也无计可施——因为没人愿意动用大量资源把他们从“门”里送走——要知道一片区域的门那边实际上还是帝国领土,而对方也不见得就愿意看到自己的辖区里又多出这样的不稳定分子。
所以帝国的移民法在灾难降临之后名存实亡,如今这些非法移民们终于达成了自己从前的心愿——可以无限期地滞留在帝国境内了。只不过在这种情况下取得了居留权,倒不知该哭该笑。
不过眼下这些人似乎又找到了一份新工作。这也和自然形成的“门”的某些特点有关系。
隔离带向上延伸,上限未知。但可以肯定的是,高度似乎已经超越了大气外层。
而“门”的高度也是极高的。它们并非那种古代城门的形状,而更像是一面木栏墙被抽掉了一片木板之后形成的缺口。但隔离带不是木板,这种自然形成的“门”也并不意味着可以容许每一个人安然通过。
在某些条件下——某些还不为人知的条件——即便是“门”里也会出现异常。比如一闪而过的“时空紊流”。这种东西就好像一丝轻薄的烟雾那样在门的范围之中一闪而过,转瞬即逝。
但问题是这种“转瞬即逝”已经足以杀死一个普通人。大概每一百个从门里通过的人当中,便会有五到八个人遭遇这东西。后果也只有一个——死亡。
所以那些人在这里做的买卖就是,探路。
比如现在正在发生的一幕。
看起来是一家三口,排在队伍的最前端,打算走过去。男人女人衣着得体,手里牵着的小姑娘也干干净净。他们身后拖着的旅行箱是从前的某个奢侈品品牌,到今天来看依然精致华美,没有破败损坏的痕迹。
这意味着这一家三口的经济状况相当良好。
三个人在门口止步不前,而卫兵并没有催促他们,而是自顾自地在一旁吸烟聊天,偶尔才向队伍里扫几眼,呵斥那些试图插队加塞的人。
于是那群人便拥了过来,嘈嘈杂杂地自我推销。
李真看着他们,微微皱了皱眉头,但什么都没说。
一家三口似乎被这种阵势搞得有些发慌,一时间手足无措。于是门边带队的军官就走过去呵斥了几句,令那些人退去,然后低声同男人说了些什么——大致便是在介绍这些人的“工作项目”。
男子先从脸上露出略微惊讶的神色,然后看了看他的妻子。女人又低头瞧瞧自己的女人,在男人胳膊上推了一把。
那男人就皱着眉、又叹口气,抬眼打量环绕在身边的那些人。
其实不单单只有中年人,还有那么一两个年轻人。这男人琢磨了一阵子,伸手指了指。于是其他人就发出叹息声,纷纷离开了。
留下的那个人看起来年纪最大,大概已经有六十多岁了。他朝那男人点点头,脸上是客气的笑容,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担忧恐惧,显然已是轻车熟路。
李真摇了摇头。而排在他身后、之前同他聊了一阵子的男子似乎看出了他在想什么,就笑了笑,低声道:“你可用不着担心他们。”
李真意识到这人在和自己说话,转过身去。
那男人就继续说道:“一百个人里面遇到那种倒霉事儿的也就五六个而已——百分之五六,什么概念?比出车祸的概率还小。那咱们从前还不是照样开车上路?”
其实倒的确是这个道理——仅就概率而言。
但问题是……
这似乎是在花钱买命。是明知前方有不可测的风险,用手里的钱财要另一个人代替自己承担这风险。而替代者似乎并未如他们这些行人一样战战兢兢,反而相当愉悦。
也许身死的概率真的很低。又或者,他们早被生活折磨得麻木不仁,对自己的生命已经看得不那么重了。
而那男人看起来也不是能够心安理得地接受这种“交易”的人。他这么做大概更是为了身边的妻女吧。所以那人选了一个年纪最大的——似乎也只是为了寻得某种心理安慰。
李真就无言地点点头,又转过身去。
这时候男人已经付了钱。老人将手中的钞票点了点、揣进兜里,朝门边的那些伙伴们摆摆手,抬脚走过去。
隔离带有两到三米的宽度,他就在两个铁笼之间的区域慢慢地走了几个来回。
士兵与那些移民们神色如常,甚至还有人几个人在嘻嘻哈哈地同老人说笑。然而排队的行人们却是一片静默。十几秒钟之后老人停在门的正中间,笑着朝一家三口招手,示意一切正常。
于是男人拉起箱子、牵起妻子的手,迈步朝门口走过去。
然而就在这时候,两侧铁笼的里的灰兔忽然发出一阵尖叫。这是李真第一次听到兔子叫——他从前从不知道看起来温顺的兔子会发出这种凄厉刺耳的尖叫声。
这声音似乎比警报更加刺耳,站在门正中的老人一下子变了脸色。他的笑容凝固在脸上,嘴角还微微扬起,但面皮变得惨白。
第一百一十六章买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