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包扎好了之后,只淡淡地好像谈论别人事情一样告诉马玉仪说:“这个拔箭方法很不妙,因为箭翎有毒,我这条腿已经残废,终身都变成跛子了,所以我没有早说。”
马玉仪不觉呆住,她早已感到世上很多事情看来表面简单,其实不然,现在这个感觉更强烈更鲜明。她问道:“你早已知道?”
雷不群道:“是的。”
马玉仪道:“你怎会知道的?”
雷不群叹口气,道:“因为我父亲是‘海龙王’雷傲候,所以总比别人多知道些。这支箭上面镌着‘沉鱼’两个字,如果是‘落雁’那就是银色的。”
隔壁传来小儿啼哭声音,马玉仪轻轻道:“是我的儿子,他叫沈辛,我希望他长大之后能有你的学问,能有你的勇气,还有能有你的潇洒风度。”
雷不群道:“他一定会,而且比我好得多,因为你先生不是普通人,而你也不是凡俗的女孩子,所以你们的孩子也一定不平凡。”
马玉仅不禁变色道:“你知道沈辛的爸爸是谁?你见过他吗?”
雷不群俊秀的面庞上居然有汗珠,这种天气只盖一条薄被绝对不应该会热得流汗。
所以马玉仅更狐疑更担心了。他流汗,是不是表示心中有愧呢?
“你是不是曾经在附近窥视过,所以知道我先生是谁?”
雷不群微笑道:“没有,我为什么要窥视你们呢?只不过有些事情可以用脑子想出来的,你年轻而又美丽,你先生不在家,但你却敢把一个负伤的男人带回家(他虽然不提裸体这件事,其实口气中已包含此意),而且你似乎不怕你先生突然回来,不怕他看见我这副样子,你为何不怕他误会?还有就是你先生是什么职业呢?我看不见任何可以推测他职业的线索!就算做木匠,也应该有些工具,既然没有一点线索,反而证明他不是普通人,当然你也不是普通女孩子,所以才配得上他。”
马玉仪讶道:“你说得头头是道,说得很有道理,但你为河流汗呢?”
雷不群道:“那是因为我腿上箭伤毒力发作之故,我想现在我还是快点告诉你为妙,我很可能会疼得昏迷不醒,我会发烧发冷,但只要多喝白开水,不必吃药,熬过三天后就会痊愈,有时候有些毒药药性很奇怪,你既不能也不必使用其他药物,只靠本身的抵抗力熬过一段时间就可以了。”
马玉仪忙道:“我很抱歉,我居然没有想到作流汗是因为伤痛之故,但请你再支持一会,请暂时不要昏迷,我想知道我要不要通知什么人?那个穿白衣服美貌新寡的宋夫人会不会再到这儿来找你?如果她来,我该怎样做?难道把作交给她?”
雷不群道:“对,如果她能够找上门来,你一定要将我交给她。”
他想起黄莲的倩影,也想像得出她用恨恨神情盯住他以及恨恨地扼住他脖子的样子。
唉,你为何不把我一箭射死呢?我跛了一条腿,终身成了残废,活下去又有何意思?
他觉得自己疼痛得快要昏迷,所以赶快又道:“如果可以的话,找最好在这儿躺三天,请切勿通知任何人,因为你一定找不到家父,如果走露消息反而替你惹上麻烦。”
马玉仪疑惑不解,道:“我进城一趟,去见你父亲并不是难事,他不肯见我?他不会相信我?”
雷不群道:“家父将宋去非的尸体送回船上,显然已经侦查出我的情况,所以利用‘棺木传香’使我恢复行动之能,但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告诉我要离开南京,要我隐姓埋名。如果我不改名换姓不离开南京,别人不说,单单是黄莲为了报杀夫之仇,就决不肯罢休,你想想看,她丈夫已死于家父手中,我就算有能力,我能杀她么?如果我不杀她,事情又会变成怎样呢?”
马玉仪叹口气,说道:“我总算明白了。”
雷不群竟然还未昏迷,所以能感觉得到她替他拭汗的温柔动作,显示她的善良仁慈天性,如此美丽如此年轻,又如此善良的女孩子,何以居住于此偏僻地方?何以害怕有人窥伺他们?可惜现在他已经毫无能力帮助她照顾她。
所以他叹口气,道:“希望你先生赶快回来。我一定劝他带你搬到别的地方居住。此地太荒僻了,附近周围,都没有人家的。”
马玉仪道:“如果真有可怕的事情发生,就算附近有很多人家也没有用。”
雷不群道:“对的。”
马玉仪说道:“何况我们不想被人知道。但如果住在城里,那里的公人都认得他……”
她忽然发觉这些话会泄露身份,所以立刻闭上嘴巴,她的警觉很有道理,因为雷不群一听见了“公人”两个字,马上就联想起公门中赫赫有名的沈神通。
马玉仪深深叹一声,道:“我也希望他早点回来,如果他不回来,那就是永远都不会回来了。”她的话既惨淡不祥而又不大逻辑,但女人往往用这种方法表达内心的意思,她们脑筋里向来不大理会逻辑不逻辑的。
雷不群一直痛得流汗,他很想昏过去,但现在却不行,因为马玉仅显然怀着无限沉重的心事。如果他不能使她宽慰,至少他也应该为她做一点事。
他道:“如果沈辛的爸爸就是沈神通,如果沈神通也必须将女人孩子安置在这种地方,事实一定非常严重非常可怕。”
马玉仪忽然流下明珠般的泪水,她太想听见“沈神通”这个名字,只要有人跟她提起,跟她谈论,她愿意付出任何代价。既然雷不群已经猜到也已经提到,她当然情不自禁,也不必隐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