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昊尧伸出手来,右掌心的伤疤还在,他当下如何奋不顾身抢下穆槿宁即将刺入心口的银簪的时候,他甚至不曾想过自己……很多人都在背后说,秦王是一个自私冷血之人。他也从未觉得这是如何的过分,甚至,连他自己都觉得如此。想到此处,他的手掌默默覆上眼眶,与手腕相贴的地方,隐约有些湿漉,却又不像是露水。
他连流泪,都不曾察觉。
他蓦地停下脚步,放下右掌,抬起俊颜,望着天际的明月。
他是一个铁石心肠的人,他是何时落下眼泪的?
赵尚于翌日晌午送来了第一次的新药,是由他亲自送来,生怕送药的途中出了什么差池,穆槿宁看到他的时候,满心不忍。
因为她而忙碌了许久,也不曾踏实睡过一觉,赵尚俊朗面孔上满是疲惫,甚至浅青色胡茬都有些许冒出来,他都不曾在意,跟往日清爽和煦的那个人并不相像。
她坐在圆桌旁,琼音为她将汤碗送到她的手边,她的目光落在赵尚和琼音的面容上,隐约有些不安。
只因为,穆槿宁在他们的眼底,看到了期盼,太过沉重太过火热的企盼……
那些企盼,会让她如鲠在喉,很难吞咽下去。
仿佛她即将喝下的,便是一碗救命的药汤。
她缓缓抬起双手,捧着汤碗,送到自己的唇边,她嗅着那复杂浓郁的药味,挽唇一笑。“这味道可真不好……”
话音未落,她便已经仰高脖子,将这一碗温热的汤药一饮而尽。
哪怕没有成效,也没有什么药会让她如今的境遇变得更坏了,她这么对自己说。
“这世上千万种药材,总会有法子的,哪怕这一次成效不大……”赵尚顿了顿,凝视着眼前的女子,他虽然不曾亲眼看到她被毒药操控心智的模样,但他私底下询问过琼音,随着时间的流逝,病症越来越明显厉害,到最后,就会要人性命。他说的平静,言下之意,是要所有人都尽心等待。
“微臣记得有一回去拜访年迈的外祖父,他对微臣说了一句话,再好的医术,也需要有心,才可妙手回春。”他沉默了许久,从穆槿宁的身上移开了视线,她听的从容,宛若最顺从的病患,唇畔含着浅浅淡淡的笑容,耐心有礼,温柔得体。
“我知道你用了心。”她垂眸一笑,轻点螓首,低声呢喃:“我都知道……”
所有的人都要她等待下去。
哪怕任何人都知道希望渺茫。
但他们却又彼此不说,耗费了所有的心力精神,在等待一个奇迹。
明日,便是秦昊尧的登基大礼了,也是向整个天下昭告,一个时代已经完结,新的时代即将开启。
这一天,她没有任何异样,不曾觉得身体疼痛,也不曾听到看到任何幻觉,虽然胃口还不是很好,琼音送来的膳食也多少吃了点。
直到黄昏时分,琼音跟紫鹃红梅的眼底,是满满当当的欣然,几乎认定了晌午赵尚送来的新药的作用。
不知内情的他们,只是认定了穆槿宁在生着一种怪病,只要用药得当,仿佛就能马上恢复痊愈。
就像是在手上划破了一道血口子,勤换药,静心休养,就没有疼痛,也没有伤疤。
穆槿宁不忍心太早打破她们的希冀,因为那些希冀在她们的眼中闪光,她宁愿看着这些眼神,也不想看到她们闪烁摇曳却又费力克制的惧怕不安。
每当自己有些发困的时候,穆槿宁就偷偷服下一颗薄荷丸,让自己头脑清醒,不会沉沉睡去,她拼命睁大着双眸,做些不让自己匮乏的事,也想着要在晚膳过后等待他回来,只是最终没等到二更天,就趴在桌上睡着了。
秦昊尧到淑宁宫的时辰不早了,琼音在穆槿宁的身边寸步不离,她如今生怕郡主犯病的时候误伤了自己,不敢轻易离开。
“今天如何?”
琼音脸上,不再愁眉不展,唇边有笑。“赵太医送来了新药,我看郡主的精神好些了,绣完了一块帕子,也看了几册书,晌午还在庭院赏了会儿景。”
“这就好。”
秦昊尧暗暗舒出一口气来,朝着琼音下巴一点,示意她可以离开了。不得不说,穆槿宁在用人上,的确是幸运的,或许她付出了真心,这些跟随她的人也甘愿患难与共。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他坐在床沿,沉下眸光,他却不敢掉以轻心,哪怕人人都觉得她今日温婉平静宛若寻常时候。
他的视线,落在里侧长台上,那里依旧整整齐齐叠放着凤袍——还是昨天送来的,已经过了一天了,但,没有人碰过的痕迹,他的眼神一暗再暗,下颚紧绷。
若换做了别人,他的一句承诺,早该换来欣喜的等待,等待明日被册封为一国之母的荣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