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的灯笼
稻花谢时,两派的人轮流守夜,防止田鼠偷穗。赵砚值第一班时,周禾提着灯笼走来,灯笼上画着两株缠在一起的稻子,穗子上分别写着“赵”和“周”。“我爷说,守夜得点‘同生灯’,”她把灯笼挂在木杆上,“光够亮,稻子才知道有人在等它熟。”
两人坐在草堆上,听着稻穗摩擦的“沙沙”声,像在说悄悄话。赵砚突然从怀里掏出个布包,里面是块玉佩,雕着并蒂稻穗,穗柄处刻着个极小的“合”字。“我爷的遗物,”他的声音有点抖,“他说……等稻子熟了,就把这个给周家的姑娘。”
周禾的指尖抚过玉佩,突然笑了:“巧了,我这儿也有个。”她从颈间解下块玉坠,竟是另一半并蒂稻穗,刻着“生”字。两块玉佩合在一起,刚好组成“同生”二字,缝隙处严丝合缝,像从来没分开过。
灯笼在风里轻轻晃,把两人的影子投在田垄上,慢慢靠在一起,最后融成一个。远处传来此起彼伏的打更声,是裂诺派的张叔和守诺派的李伯在合伙打更,梆子声里混着笑:“慢着点!让年轻人多待会儿!”收割前的比试
同生稻成熟的前三天,两派按老规矩办“收稻宴”,比的却不是谁收得多,而是谁的工具更“合心”。裂诺派的铁镰刀磨得发亮,守诺派的竹簸箕编得细密,最后赵砚和周禾合做的“铁边竹底”镰刀拔了头筹——刀身是王铁匠打的,竹柄是刘秀才编的,握手处缠着两派的布条。
比试结束时,老周把两派的账本合在一起,用红绳捆着,放进个檀木盒里。“当年赵苍和周明的账本,早就该这样合璧。”他盖盒时,赵奶奶突然说:“等等,还少样东西。”她从怀里掏出那半块绣帕,周奶奶立刻补上另一半,赵砚和周禾默契地各执一端,将帕子铺在账本上——并蒂稻穗终于绣完,穗子上的“赵”“周”二字,共用着一根金线。
收割日的晨光
割第一把稻时,赵砚和周禾的手同时握住了镰刀。刀锋落下,金黄的稻穗簌簌落下,穗尖的颗粒落在两人手背上,像撒了把碎金。裂诺派的人用木叉挑着稻捆,守诺派的人用竹筐接着,孩子们在田埂上跑来跑去,把掉落的稻粒捡进小布包,说是“给稻神留的礼物”。
中午开饭时,长桌从田头一直摆到断诺巷,裂诺派的酱肘子挨着守诺派的糯米藕,王铁匠的二小子举着个饭团跑过,饭团里一半是裂诺派的糙米,一半是守诺派的精米,嘴里喊着:“甜的!咸的!混在一起更好吃!”
赵砚给周禾盛饭时,碗底悄悄藏了颗蜜枣——是守诺派的蜜饯,裹着裂诺派的芝麻。周禾舀汤时,勺子里多了块排骨,上面淋着守诺派的糖醋汁。两人对视一笑,像藏着个只有彼此知道的秘密。
谷仓里的印记
新米入仓时,按规矩要在仓壁上刻字。裂诺派的人刻“丰”,守诺派的人刻“安”,赵砚和周禾合刻了个“同”字,最后一笔是两人的手印重叠在一起,赵砚的指节分明,周禾的指尖圆润,印泥混着米糠,在木壁上洇出片暖黄。
老周和赵奶奶摸着字,突然说起当年的事:“其实那天赵苍没真要砍碑,他是想把藏在碑后的‘合仓契’挖出来,却被叛徒搅了局。”“周明也不是故意迟到,他是去截叛徒的密信,信上写着要烧了两派的粮仓。”
谷仓外传来孩子们的歌声,还是那首《守诺谣》,只是最后加了两句:“稻成米,米成饭,你一碗,我一碗,共个仓,不分伴……”
赵砚看着周禾手里的玉佩,突然说:“明年,我们种两亩同生稻吧。”周禾的指尖划过仓壁上的手印:“好啊,再修个更大的谷仓,刻满两派的名字。”
月光从仓顶的窗照进来,落在“同”字上,手印的边缘泛着圈柔光,像给这个字镶了道金边。墙角的同生稻种子堆里,不知何时混进了些新的稻种,壳上的“赵”“周”二字挨得极近,几乎要连在一起。谷仓夜话
秋收后的谷仓总带着暖烘烘的米香。赵砚蹲在新稻种堆前,用指尖拨弄着那些壳上刻着“赵”“周”的种子,突然发现有三粒种子的字迹是连在一起的,像被人用指甲细细磨过边缘。周禾端着油灯走来,灯芯“噼啪”跳了一下,照亮她耳尖的红:“是我磨的。”
“磨它干嘛?”赵砚的声音有点发紧,手不自觉地攥住了衣角。周禾把油灯往他面前凑了凑,光晕里,她的睫毛投下浅浅的影:“我爷说,当年两派的稻种就是这样,磨掉点棱角,才好抱在一起过冬。”她指尖划过那三粒种子,“就像……就像人要互相让着点,才能凑得近。”
谷仓角落的木箱里,老周正翻找“稻种谱”。谱子泛黄的纸页上,记着从光绪年到现在的稻种培育记录,某一页用红笔写着:“同生稻,需经三冬,壳上字迹相融,方为真正同生。”赵奶奶的声音从箱后传来:“当年你爷总说这是胡说,却每年都把种子翻出来晒三次。”
冬雪的印记
第一场雪落时,两派的人聚在谷仓外搭雪棚。裂诺派的汉子们扛着松木搭架子,守诺派的媳妇们抱着稻草铺棚顶,赵砚和周禾负责给棚柱缠草绳——用的还是那捆拧在一起的麻线和棉线。
“你看这雪,”周禾突然指着棚顶,“落在松木上是方的,落在稻草上是圆的,混在一起就分不清了。”赵砚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雪花果然在两种材料上显出不同的形状,却在接触的地方融成一汪水,顺着柱身往下淌,在地上积成小小的水洼。
孩子们在雪地里滚雪球,裂诺派的娃滚了个铁桶大的硬雪球,守诺派的娃滚了个似的软雪球,最后合力堆了个雪人,脑袋是硬的,身子是软的,脖子上围着两排孩子的围巾,一半红一半蓝。
赵砚给雪人插鼻子时,用了根裂诺派的铁钎子,周禾立刻找来朵守诺派的干菊花插在雪人耳边。“这样才好看。”她说这话时,呼出的白气和赵砚的混在一起,在雪地里散成一团雾。
年货里的混香
腊月里的米铺飘着各种香味。裂诺派的人送来腌肉,油花里带着松木熏过的烟火气;守诺派的人端来年糕,甜香里混着桂花的清冽。赵砚在帮忙切腌肉时,刀工笨拙得把肉切成了歪歪扭扭的块,周禾在旁边揉面团,故意把面团捏成稻穗的形状,穗尖还沾着点肉末。
“我奶说,年饭得有‘混味’,”赵砚突然说,“裂诺派的咸和守诺派的甜拌在一起,才叫团圆。”周禾往他嘴里塞了块刚蒸好的米糕,上面抹了裂诺派的辣酱:“那你尝尝这个,算不算团圆味?”
米糕的甜混着辣酱的烈,在舌尖炸开又慢慢融成暖,赵砚的眼睛亮了:“酸!比我奶做的还好吃!”周禾笑得弯了眼,转身时,发绳上的铜铃铛“叮铃”响了一声,像在应和。
老周在账本上添了新条目:“腊月廿三,两派合做年货三十种,咸甜各半,余味相融。”旁边画了个小小的稻穗,穗子上结着颗圆滚滚的米,一半白一半黄。浸种的仪式
惊蛰那天,浸种的木盆摆在盟约碑前。裂诺派的人带来了“醒种酒”,是用去年的稻壳酿的;守诺派的人带来了“催芽水”,是用晨露和花蜜调的。赵砚和周禾各执一把木勺,轮流往盆里添料,勺柄相碰时,发出清脆的“当当”声。
“得念‘合种咒’,”老周站在碑前,声音洪亮,“五十年前是‘稻种分两瓣,入土合成团’,现在得改改。”赵奶奶接话:“改成‘稻种本同根,入土不分门’!”两派的人跟着念,声音在碑前回荡,惊飞了檐下的燕子,绕着木盆飞了三圈才离去。
赵砚发现,去年磨过的三粒种子沉在盆底,壳上的字迹已经淡得快要看不清,边缘却长出了细细的绒毛,像在互相勾连。周禾的指尖轻轻碰了碰种子:“你看,它们在自己找对方呢。”
浸种的第七天,种子破壳的那天,断诺巷的荆棘丛突然开出了白色的花,花瓣上沾着点金色的粉末,像极了稻花。孩子们跑来报喜时,赵砚和周禾正在给新苗分盆,听见消息,同时往巷口跑,跑了两步又停下,相视一笑,慢慢并肩走去——这次,他们的步子踏得极齐,左脚踏在裂诺派的石板缝,右脚踏在守诺派的砖缝里,像早就练过千百遍。
田埂上的新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