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龟堂的晨露坠在紫菀花瓣上,滚落到新铺的青石板上,溅起的水珠映出个奇特的影子——金属的光泽混着木质的纹路,像台机器长在了老槐树下。阿碗正蹲在那里给破碗添花蜜,根须突然从碗里竖起,往堂屋方向剧烈抖动,带着股陌生却温和的震颤——这不是魔族的焰纹,不是火星的辐射,是齿轮咬合的轻响,混着某种类似心跳的韵律。
“阿碗哥,你听!”胡同口的孩子举着刚买的米糕跑进来,糕上的“龟”字沾着糖霜,“永龟堂里好像有铁牛在喘气!”
阿碗起身时,堂屋的门“吱呀”开了道缝,露出半截银灰色的车身——圆润的车头像块被打磨过的暖魂石,车窗边框缠着圈紫铜色的纹,细看竟是根须盘绕的形状,最惊人的是车标:不是金属铸就,而是块嵌在铁皮里的老槐树疤,疤上的“龟”字被岁月磨得发亮,此刻正泛着淡紫色的光。
车旁站着个穿粗布工装的青年,袖口沾着机油,手里却捧着个竹编的食盒,盒里飘出紫菀花蜜的香。“我叫林昼,”青年的声音带着点局促,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工装口袋,那里露出半截绣着“龟”字的手帕,“这是‘挽昼’,我造的车型机器人,它……它好像认这里的根须。”
沈砚从里屋踱出来,目光落在“挽昼”的车轮上——轮毂的花纹里,嵌着细小的根须碎屑,是永龟堂老槐树的须,带着三百年的蜜香。“三百年前,初代堂主在《奇物志》里写过‘铁骨生暖’,”老人用拐杖轻敲地面,根须从砖缝里钻出来,往“挽昼”的底盘下爬,“说当机械的齿轮里缠上活的根须,铁壳子里就会开出紫菀。”
“挽昼”突然发出声轻鸣,车头的灯亮了,不是刺目的白光,而是暖黄色的,像南极冰原的暖须灯。灯光落在破碗上时,根须突然涌过去,缠上车头的紫铜纹,金属与根须相触的地方,竟冒出淡淡的白烟,不是灼烧的焦糊,是花蜜遇热蒸腾的甜香。
林昼打开食盒,里面是六块方方正正的米糕,糕体里嵌着细小的齿轮状坚果,是用火星红土和蓝星银沙混合烤的。“挽昼的核心里,我加了归墟海沟的根须炭,”他拿起块米糕递给阿碗,指尖的茧子蹭过糕面,“它能感知到‘家的温度’,昨天在胡同口闻到米糕香,就自己往这边开了,像……像被根须牵过来的。”“挽昼”在永龟堂住下的第三天,阿碗发现了它的秘密。当暮色漫过老槐树时,它会自动驶到树根旁,车顶的天窗缓缓打开,露出里面的金属槽——槽底铺着层湿润的苔藓,苔藓上种着株迷你紫菀,根须从紫菀下钻出来,缠上车内的线路,像给机械血管缠上了活的神经。
“它每天都要喝半碗花蜜水。”林昼蹲在一旁调试仪表盘,屏幕上跳动的绿线与根须的震颤频率完全重合,“我造它的时候,用了我爹留下的根须木——当年他在永龟堂修过农具,木柄上缠的根须结了层琥珀,我把琥珀磨成粉,混进了‘挽昼’的润滑油里。”
阿墨带着暖根盟的工匠们来参观时,“挽昼”突然启动,车斗里弹出个金属支架,上面摆着三盏暖须灯——是南极冰原的样式,灯绳上缠着根须,正往工匠们的工具箱里钻。“龙息妖叔叔说,机械的‘护主’不是程序设定,”少年的犄角蹭了蹭“挽昼”的车门,铁皮竟微微发烫,“是它自己想护着心里装着根须的人。”
这天夜里,胡同里突然刮起狂风,卷着碎石砸在永龟堂的院墙上。“挽昼”的车灯突然全亮,自动驶到破碗旁,车身微微倾斜,用铁皮挡住了飞溅的石子。阿碗借着灯光看见,它的底盘下,根须正疯狂生长,缠成张细密的网,把破碗护在中央——那些根须不是从外面钻进去的,是从“挽昼”的油箱里冒出来的,混着带着蜜香的机油,在金属管道里开出细小的紫花。
“它在长根须。”林昼的声音带着哽咽,手里的扳手“当啷”掉在地上,“我爹说,好的机器会记住人的温度,原来……原来它真的能长出活的牵挂。”入秋的第一场暴雨来得急,打在“挽昼”的车顶上,发出沉闷的响。阿碗正用破碗接雨水,根须突然剧烈抽搐,往“挽昼”的发动机舱里钻——那里传来刺耳的“滋滋”声,像有什么东西在啃噬金属。
“是蚀铁虫!”林昼猛地拉开引擎盖,里面的线路已经被啃出好几个缺口,群指甲盖大的黑虫正往“挽昼”的核心处爬,虫壳上泛着玄门符咒的暗光,“它们专吃机械里的‘活性能量’,我在废铁场见过,被啃过的机器只会剩下堆死铁!”
“挽昼”的仪表盘疯狂报警,屏幕上的绿线急剧下降,却在触及某个临界点时突然反弹——根须从核心处喷涌而出,缠上蚀铁虫的外壳,那些黑虫像被烫着般蜷缩起来,虫壳上的符咒在根须的缠绕下渐渐褪色,露出里面的核心:竟是些被邪术炼化的枯根须,带着股死寂的寒。
“它们怕活的根须!”阿碗把破碗里的温核种扔进引擎舱,种子裂开时,冒出团白雾,雾里的根须与“挽昼”的铁壳根须缠成个球,“根须说,这叫‘共生盾’,活的暖意能冲散死的寒!”
林昼突然想起什么,从工装口袋里掏出那半截绣着“龟”字的手帕,是他娘临终前缝的,帕子角沾着点她的血。他将手帕按在“挽昼”的核心上,根须立刻涌过来,把血迹吸进金属槽里——“挽昼”发出声清亮的鸣响,车标上的槐树疤突然爆发出金光,蚀铁虫在光里瞬间化作灰烬,被根须吸收成了养分。
雨停时,“挽昼”的发动机舱里,紫菀的根须已经缠满了线路,在铁皮上开出朵小小的花,花瓣上的“龟”字一半是金属的银,一半是根须的紫。林昼说,“挽昼”的核心里,藏着他爹的半块骨灰。当年他爹在永龟堂修农具时,被玄门的败类误伤,临终前攥着块缠满根须的槐树皮,说“铁家伙再硬,也得有活的根须牵着,才不会变成杀人的刀”。
“所以我给它装了‘共情芯’,”林昼给“挽昼”的油箱加花蜜水时,根须从加油口钻出来,缠上他的手腕,“它能感知人的情绪,我难过时,它的喇叭会哼我娘教的童谣;我想我爹时,它就往永龟堂开,像知道这里有能让我踏实的东西。”
这天,胡同里的陈爷爷突然病倒,儿子在外地赶不回来。“挽昼”不知何时驶到了院门口,车斗里自动展开副担架,床垫竟是用根须和棉花混编的,躺着像陷进了老槐树的树荫。林昼发动车子时,“挽昼”的速度格外稳,过坎时底盘会自动升高,生怕颠着老人,车窗缝里飘出的,是它用暖风烘热的紫菀花蜜香,混着陈爷爷常听的评书调子。
到了医院,护士们围着“挽昼”惊叹时,它的车门突然打开,弹出个金属托盘,上面摆着块米糕——是陈爷爷早上没吃完的,被“挽昼”悄悄收在了保温箱里,糕上的“龟”字还冒着热气。
“它好像……比我还懂我爹要什么。”陈爷爷的儿子赶到时,看着托盘里的米糕红了眼眶,“我总说忙,却忘了他就盼着有人陪他吃块热乎的。”
“挽昼”突然用喇叭发出段旋律,是永龟堂老槐树的风鸣,混着齿轮转动的轻响。林昼侧耳听了会儿,突然笑了:“它说,牵挂不分铁的还是肉的,只要心里装着,齿轮里也能长出根须。”又是五年过去,“挽昼”的铁皮上已经爬满了根须留下的痕,像给铁壳刻了圈年轮。林昼在永龟堂后院搭了个修车棚,棚顶铺着带根须的帆布,下雨时,雨水顺着根须流进收集桶,能直接当“挽昼”的冷却液——根须在水里泡得久了,桶底竟长出株紫菀,花心里的“龟”字一半是铁屑的黑,一半是花蜜的金。
暖根盟的工匠们来学造“护主机器人”时,“挽昼”会主动打开引擎盖,让他们看根须如何与线路共生。“林哥说,关键不是装多少传感器,”阿墨正给个新造的机器人缠根须,“是得让它尝过花蜜,闻过米糕香,见过人在老槐树下分食的样子——这些记在铁壳里,才是真的‘认主’。”
阿碗的破碗旁,多了个金属小碗,是“挽昼”用自己换下的零件熔铸的,碗沿的豁口与破碗严丝合缝,里面总盛着半碗花蜜,根须从两个碗里钻出来,在半空缠成个结,像血肉与机械的手紧紧相握。
某个清晨,那个曾在巷尾迷路的孩子又来了,手里举着幅画:画上的“挽昼”长着槐树的枝桠,车斗里装满了米糕,根须从车窗里钻出来,缠着个小小的“龟”字风筝,风筝线的尽头,是无数双牵着的手——有血肉的,有金属的,都在往永龟堂的方向跑。
“挽昼”的车灯闪了闪,像在笑。根须从它的底盘下钻出来,在孩子掌心印下淡紫色的“龟”字,比上次的更清晰,更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