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整个五井村都沉浸在一片蒸腾的喜气里,那喜气如同初夏的热度,一路氤氲到村尾的袅袅炊烟。
家家户户都像是被浸入了温暾的暖汤里,从头到脚透着股热乎乎、软融融的劲儿,连带着平日里为几根柴火都能争执几句的婆媳妯娌,如今见面也多了三分笑模样。
连村里的狗子都因为最近的食物丰盛而欢腾地很。
这蒸腾气象的源头,自然是今年府试传来的捷报,村里一口气竟考出了四位秀才公!
这放在往年,是想也不敢想的风光。
要知道,周边村落,能出一个都难如登天。
再连同早些年陈行宁进士及第、年初林暖受封乡君的旧日荣光,五井村早已不是当年那个蜷缩在山坳里、穷得叮当响、外人提起来都要撇撇嘴的破落户了。
如今,村里有土豆、豆腐等作坊,田地也比原本多了不少,耕牛也有好几头,砖木结构的新房一处处立起来,瞧着就精神;娃娃们到了年纪都能进村学启蒙念书,朗朗书声成了村里最动听的乐章。
五井村,俨然已是上元镇甚至广丰县排得上号的富裕村子,引得周边许多人家都想方设法,盼着能把孩子送来沾沾文气。
只可惜村学规模有限,先生也仅有江先生一位。
说起这位江先生,也是村里一桩趣谈。
原先的周先生去年被聘为镇学教习,便举荐了当时还是白丁、连童生试都屡试不第的江先生来接替。
江先生那时颇有些落魄,总因这样那样的问题名落孙山。
他听得陈行宁在此教书后科举连捷的传闻,便认定了五井村村学风水利于文昌,求了周先生许久,才得以过来教书。
许是此地果真滋养文人,也或是心境开阔了的缘故,江先生在今年年初的院试中,竟一举中了童生!
欣喜之下,他给村学里每个孩子都封了红包,共享喜悦。
虽在接下来的府试中以一名之差落榜,他却毫不气馁,反觉得是自己待在村学时间尚短,愈发坚信此地风水绝佳,更是沉下心来认真教书,说要好好攒一攒这文运福气……不知如此,他还在村里买了宅地建了房舍,让妻儿都来村里住着!
更别提村里还有陈行宁这位已是官身的进士,以及林暖这位在官老爷面前都说得上话的乡君。
有大人物庇佑,村里的每户男丁,一年也只消服一次劳役,不知省了多少力气,免了多少奔波之苦,直羡煞了周遭十里八乡。
基于以上这般光景,五井村的婚配行情,简直如同骏马套上了快鞍,一路“狂飙”!家中有适龄儿女的,门槛都快被媒婆踏平了。
甚至有些才十一二岁的半大孩子,竟也早早开始相看、定下姻亲,生怕好人家被别家抢了先。
林贵整日都在村里闲逛,随后找个时间竹筒倒豆子似的向林暖说着村里的八卦事:“二姐,东头王家的向南哥,说成了镇上王屠夫家的闺女,听说那王屠夫一天能宰两头猪!聘礼足足下了五两银!”
“西边明涛哥的二堂妹,就是那个叫明慧的,说是好像要跟县里‘珍宝阁’东家的小公子相看!那可是卖金卖银的大铺子!”
“哦,对了,我五表哥也要定亲了,我阿娘都眼晕,直念叨表哥太多了,还有三个没着落呢!不过也快了,媒人说都在相看了!”他小小年纪,却俨然是个包打听,村里大小事无所不知。
林暖听得好笑,逗他问道:“那贵儿你呢?想不想也相看个姑娘?”
林贵挠了挠他那脑袋瓜,没脸没皮地咧嘴笑:“我不想!我觉得……还是江南的姑娘好看,说话软绵绵的,嘿嘿……”
林暖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语气温和却带着几分认真:“老话说‘娶妻娶贤’,容颜易老,年少时的美貌如同朝露,成家立业,最好还是寻个性情相投、能知冷知热的,彼此有份情义在里头,日子才能过得长久安稳。”
“是不是就像阿爹和阿娘那样?”林贵眼睛一亮,抢着说道,“外公老念叨,说阿娘当年就是看上了还是穷小子的阿爹,铁了心要嫁!幸好阿爹老实勤快,嘿嘿!”他说着,自己先捂着嘴乐了起来。
林暖笑了笑,没有接这话茬,只是嘱咐他:“这些家长里短的话,在外头要少说,多看,多听,把自己该做的事情做好,比什么都强。”
林贵抓了抓头发,似懂非懂地点头:“二姐,你这话……好像二姐夫也说过!那还是在太原府的时候呢。说起来二姐,我如今也算是兄弟姐妹里见世面最多的一个了!你放心,我一定会多看多听好好做!”
“好。”林暖看着他的模样,心中颇感欣慰。
……
然而,村里这股愈演愈烈的婚配风,不知怎的,就拐着弯儿吹到了林暖身边几个侍女的身上。
这日,大伯母揣着手,脸上带着几分窘迫的笑容,寻到了林暖。
“暖儿啊,”她搓了搓手,声音不自觉地压低了些,身子也往前凑了凑,“忙呢?有个事儿……大伯母在心里琢磨了好几天,翻来覆去的,还是得来问问你。”
林暖放下手中正在核对的账册和书卷,笑着起身迎她坐下,又亲手斟了杯热茶:“大伯母,您跟我还客气什么?咱们是一家人,有话您直说便是。”
“就是……就是你身边那几位姑娘,”大伯母朝外间和灶房方向努了努嘴,瑞霞、添福她们几个正在手脚麻利地打扫、准备膳食,“像瑞霞几个好丫头……她们的终身大事,你可有打算?定下了没?”
林暖心下立刻明了,唇边笑意深了些,带着一丝了然:“怎么,是有人求到您那儿去了?”
“唉哟,可不是嘛!”大伯母像是终于找到了宣泄口,一拍大腿,话匣子彻底打开,“你是不知道,这几日,不光是家里,连我走到作坊里,都不断有人扯着袖子旁敲侧击!张家那几个妯娌,轮番来探我口风,话里话外都是打听你身边姑娘们许没许人。我原想着挡挡,可这人越来越多,七拐八绕的都能找到关系,我实在是……”
她往前又凑了凑,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几分精明,“暖儿,要我说,这些人精着呢!哪里是真看上丫头们本人了?分明是瞧着她们是你跟前得用的人,颜色好、懂规矩,又见识过世面。想着若能娶回去,不就等于跟你、跟咱们村这越来越旺的富贵气沾上边,一只脚算是迈进了这‘富贵圈’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