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海村的线,能进你们的图了吗?”老太太轻声问。
浅展开“无界全图”,图上望海村的位置正亮起蓝绿色的光,光纹顺着海岸线,与黑风村的镇魂线连在了一起,像条游向远方的鱼。“不止能进,”他笑着说,“以后这图,就能跟着海浪一起呼吸了。”
池把痛苦碎片放进魂珠旁边,碎片上的白霜彻底化了,露出里面的字:“海不断,线不绝”。机器猫的铁皮肚子里,传出“咔哒咔哒”的响声,像是在重复这句话。
离开望海村时,村民们往他们船上装了满满一筐海带线,线里掺着海灵籽,泡在海水里,正慢慢发芽。池的螺甲童蹲在船头,鱼骨尾巴指着南方,那里的海平线上,隐约有座被雾气笼罩的岛。
“听说雾岛的‘迷瘴’,能让人忘了自己的线,”石砚望着那座岛,“咱们去看看?”
浅摸了摸怀里的魂珠,珠内的光纹又多了道蓝绿色的线,线的末端,似乎缠着团若隐若现的雾气。望海村的渔船刚驶过第三道浪脊,雾就漫上来了。
不是寻常的海雾,是带着甜味的白,像融化的冰糖,黏在船板上能拉出细丝。浅趴在船舷边,看着雾气里浮出无数个影子——有柳树村的韧柳成林,有河西村的芦苇绕船,甚至有沙梁村的骆驼在雾里踱步,蹄子踩在水面,竟没溅起半点水花。
“是迷瘴。”池的螺甲童突然竖起铁皮耳朵,鱼骨尾巴转得飞快,针尖在雾里划出串火星,火星落地的地方,雾气“滋滋”缩成个小团,露出后面漆黑的礁石,“它在勾人的念想。”
石砚把韧柳线缠在桅杆上,线一碰到雾就变得透明,却依旧绷得笔直,像在丈量雾的厚度。“线没断,说明不是实体幻象。”他往线里注了点灵力,线突然亮起,映出雾中藏着的东西——是无数根细小的银线,从雾岛的方向伸过来,像钓鱼的钩,正往船上人的袖口钻。
血璃的血芽展开翅膀,翅膀上的红光在雾里晕开,照出个模糊的岛影。“岛上有绣针的味道。”她指着岛中央最高的那棵树,树影在雾里摇晃,像个举着绣花绷的人,“比‘无界全图’上记载的任何绣法都……冷。”
藤苗突然指着船尾,那里的雾凝结成个小小的身影,穿着山南村的藤甲,手里举着片镇邪纹,正是藤丫早夭的小儿子。“弟弟?”小姑娘伸手去碰,指尖刚碰到雾影,雾就顺着她的指尖往上爬,爬过的地方,皮肤泛起层青白。
“别碰!”浅一把拽回藤苗,魂珠在怀里烫得惊人,珠内木甲童的“滋滋”声混着种细碎的、像针落地的响动,“这是‘镜花雾’,能把心里最念的人变成钩子,钩走你的魂。”
渔船“咚”地撞上片浅滩,雾突然散了寸,露出岛上的沙滩——沙滩上插着无数根绣针,针尾系着各色丝线,线的另一端扎进雾里,像在晾晒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岛上的林子比想象中密,每棵树上都缠着银线,线在枝叶间织成一张张透明的网,网眼里浮着细碎的光,像撒了把星星。池的螺甲童突然停在棵老榕树下,铁皮爪子指着树干——那里刻着“镜花绣坊”四个字,字缝里长着种白色的花,花瓣薄得像绣布,花心是根细小的针。
“是‘忆魂花’,”池蹲下身,小心摘下朵花,花一碰他的手,就化作片绣布,布上绣着他在永龟堂学绣的样子,“师父说,雾岛的绣者能用这花当线,把人的记忆绣进雾里。”
浅的魂珠突然指向林子深处,那里的雾最浓,浓得像化不开的奶。他们拨开挡路的银线,走进片空地,空地中央摆着个巨大的绣花绷,绷上没有布,只有无数根银线在自动穿梭,绣出个模糊的人影——是个穿望海村服饰的女子,正往海带田里撒籽。
“是俺娘。”池的声音发颤,痛苦碎片在怀里发烫,碎片上的白霜突然结成冰花,冰花里映出女子被蚀浪卷走的画面,“师父说俺娘当年为了找绣谱,被困在雾岛,成了‘镜花绣’的守谱人。”
绣花绷突然“咔哒”转了半圈,银线织出的人影转向浅,女子的手里多了块记忆碎片,碎片飞向浅,落进他手心——
碎片里映出雾岛的全貌,岛中央的绣坊里,无数绣者在绣“镜花图”,图上的每个角落,都对应着一个人的执念:有人绣着未归的船,有人绣着逝去的亲,有人绣着没学会的最后一针……最显眼的是幅未完成的绣品,绣的是“无界防线”,线却用的是镜花雾,一碰就散。
“镜花绣的真意,不是困人,是记人。”个声音突然从雾里传来,雾中走出个老妪,穿着件银线绣的长袍,袍角的花纹和绣花绷上的人影一模一样,“可后来……人心变了。”
老妪的手里拿着个绣花针筒,筒里插着根半透明的针,针尖泛着点蓝——是望海村的“镇海针”。“我是雾岛最后一个绣者,花姑。”她看着池,眼里的雾淡了些,“你娘把绣谱藏在‘执念绷’里,说等能解开‘镜花结’的人来了,再拿出来。”
花姑指向绣花绷的中心,那里的银线突然收紧,织出个复杂的结,结的形状像朵盛开的花,每个花瓣上都缠着不同的线:有韧柳线的金,有芦苇线的白,有沙棘线的红……
“这结得用五种线才能解开,”花姑叹了口气,银线织出的人影开始模糊,“当年你娘试过用海带线,我试过用镜花线,都差最后一口气——差个能把所有执念都化成守护的人。”藤苗突然指着绣花绷下的影子,影子里藏着个小小的身影,正用山南村的藤线往银线上缠。小姑娘跑过去,蹲在影子旁,藤线一碰到银线,就发出“嗡”的共鸣,银线织出的人影里,突然多了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正追着蝴蝶跑。
“是俺妹妹。”藤苗把藤线往银线上绕得更紧,“爷爷说妹妹要是活着,该这么大了。”她的藤线混着银线,在结上织出片小小的藤叶,结的花瓣竟微微张开了些。
石砚掏出韧柳线,线一碰到结,就长出根须,根须顺着银线往上爬,在结上织出片柳叶纹。“俺娘常说,执念要是没处去,就把它绣成守护的线。”他看着银线织出的母亲虚影,虚影冲他笑了笑,慢慢化作光,融进韧柳线里。
血璃让血芽往结上滴了滴血,血线落在结中央,像颗跳动的红心。“黑风村的镇魂珠说,心里的热,能化雾里的冷。”她看着银线织出的阿芷爹虚影,虚影冲她点头,血线突然漫开,把所有颜色的线都连在了一起。
池的痛苦碎片突然裂开,碎片里的白霜融进他的指尖,他捡起根银线,往结上绣——绣的不是字,也不是花,是个小小的“永”字,用海带线的蓝、镜花线的银、魂灵线的金缠在一起。“娘,师父,俺找到回家的线了。”
浅最后伸手,把魂珠按在结上,珠内的光顺着所有线蔓延开,银线织出的无数人影突然都笑了,化作点点光,融进结里。巨大的绣花绷“咔哒”转了整圈,银线开始收缩,织出“无界全图”上雾岛的位置,蓝绿色的光纹从望海村延伸过来,与雾岛的银线连在一起,像条发光的路。
花姑的身影渐渐透明,银线长袍化作无数忆魂花,落在他们肩头。“镜花绣的最后一针,是‘心线’,”她的声音越来越轻,“得用自己最真的念当线,才能绣进防线里。”离开雾岛时,雾已经淡得像层纱。
沙滩上的绣针还在,只是针尾的线不再扎进雾里,而是顺着海水往望海村的方向漂,像无数条银色的丝带。池把找到的绣谱放进螺甲童的肚子里,谱上的“镜花结”最后一针,补着个小小的“池”字。
浅回头望,雾岛的轮廓在阳光下泛着银,像块被海水打磨过的镜子,岛上的银线在林子里闪着光,与“无界全图”的光纹连成一片,再也分不出哪是雾,哪是线。
藤苗的手里攥着片忆魂花化作的绣布,布上绣着她和妹妹手拉手的样子。“爷爷说,以后想妹妹了,就看看这布。”小姑娘把布往浅手里塞了塞,“浅爷爷,这布能融进防线里吗?俺想让妹妹也护着大家。”
浅把布往魂珠上一贴,布化作道微光,融进珠内。珠内木甲童的“滋滋”声里,多了个清脆的童声,像在跟着藤苗哼歌。
池的螺甲童蹲在船舷边,铁皮爪子拨弄着海水,海水里映出雾岛的倒影,岛上的银线正顺着水流,往更远的地方蔓延。“师父说雾岛的东边,还有个‘回音谷’,谷里的‘共鸣绣’能让防线的光传得更远。”他望着东边的海平面,那里的雾刚散,露出片模糊的山影。
浅摸了摸怀里的魂珠,珠内的光纹又多了道银色的线,线的末端,似乎缠着串若有若无的回音。回音谷的入口藏在片竹林里,竹子的节疤处缠着银灰色的细丝,风一吹就发出“嗡嗡”的轻响,像无数根琴弦在共鸣。浅伸手碰了碰细丝,丝立刻缠上他的指尖,传来阵熟悉的震颤——是“无界全图”上线纹流动的频率。
“是回音丝。”池的螺甲童突然跳上根竹枝,鱼骨尾巴转得飞快,铁皮耳朵贴在丝上,“机器猫说这丝能传声,谷里的动静,全靠它往外送。”
石砚往丝上弹了点韧柳线的灵力,丝突然亮起,在竹林上空织出个半透明的网,网眼间浮出细小的音符。“你听,”他侧耳细听,音符落地的地方,传来断断续续的绣针声,“像有人在谷里绣东西,针脚还挺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