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殊南独自坐在平台上,像淡墨勾勒出来的影子。面前一壶酒,两只杯,静静地听着雨击残叶的声音,云霁到来也不曾让他感到一点欢喜,他反而低沉地问她:“谁让你这个时辰来的?你应该知道,有无数双眼睛正盯着这座宅子里的一举一动。”
云霁坐在他面前,仔细地将张殊南的眉眼鼻唇看过,曼曼一笑:“你想见我,我便来了。”
他不自然地躲开视线,否认道:“不,是赵靖不慎将喜帖打湿——”
“张殊南,说谎是会上瘾的。”云霁打断他,“你根本就没有看喜帖,你也不知道里面是一张白纸。”
张殊南忽然有些沉默,他默默地看着她。
“你很少对我说真话。”她自己给自己斟了一杯酒,出奇的平静,“罢了,今日不想提伤心事。没有你,就没有此刻对坐对饮,这杯酒我敬你。”
“敬你高义薄云,敬你仗义直言。”又是一杯酒。
她斟上第三杯,凝眸看他:“敬我们,白首同归。”
“白首同归。”张殊南重复道,抬眼即是四目相对。
他的眼里像是盛了一汪墨,漫漫弥散,紧紧缠绕,难以自抑的下沉。
至少他们是相爱的。云霁想,这就够了。
湖中影被细雨打出点点涟漪,其中一影忽然倾身上前,一手撑桌,一手举杯相碰。
两只酒杯抵在空中,难舍难分。
他看着越来越近的脸庞,慢慢地往后靠,试图拉开距离,话音干涩:“云霁……”
她就着悬空的酒杯饮了下去。
影子终于交叠为一体,上演一场冰冷虚妄的热吻。
“我当这杯酒,是我们的合卺酒。”在张殊南的震惊中,云霁已经站了起来,拉开的距离十分符合礼仪尊卑。
案上酒杯一立一扣,象征子女双全。
她如释重负般地从袖中拿出喜帖,郑重的放在桌上。
“我的喜帖。”云霁真诚的笑了,“这回是真的。”
他慢慢地挨近她,隔着袖子去牵她的手,轻声:“我送你回去。”
漆黑的夜空里忽然间闷雷滚滚,雨势骤大,沉沉地压下来。烛火不堪冷雨,化为一缕青烟。
冷雾茫茫,在落雨声中,云霁清楚的听见他不平稳的呼吸,似有似无的木香,还有唇上一直不肯落下的热息。
雷光交错,他的脸忽明忽暗,两人紧紧地贴着,过了很久,才听见张殊南说:“我不会去。”-
公主下降的日子定在四月十二,与云霁出嫁是同一日。
得知消息的云霁微微一笑,不作他言。
嫡公主下降本是该好好操办,从长计议的一件事。但昭宁公主年过双十,依宋国风俗来看,已是不逢时的老姑娘了,故而官家与皇后有些着急地命人准备公主下降事宜,倒也是赶巧,下降日子正好是韩家迎新妇的日子。
今上犯难了一阵,毕竟韩家的喜事是他亲赐的,转过脸又同一日嫁女儿,很难不让人心里犯嘀咕。
于是内臣又重新拟测日子,这一拟就拟到了十月,可公主生辰恰好是九月,生辰与下降凑在一处,是一笔不小的开销,到时候免不了被台谏们议论弹劾。
桑皇后不忍女儿遭受非议,劝道:“哪有公主下降,不许百姓嫁娶的道理呢?能与公主同一日出嫁,也是她的福气,不如官家再赐韩家新妇一套珠冠,以彰圣恩。”今上想了又想,最终还是依了皇后的请求。
冬去春来,景泰十四年,四月十二日昭宁公主下降。
清晨,驸马于内东华门外等候公主。公主拜别父母后,在内东华门接受驸马参拜后登车,待到吉时,公主车架启行。自华东门至公主与驸马的宅第,一路行去,车马队列浩浩汤汤,万人空巷,百姓掎裳连袂,盛况空前。
公主的依仗会经过龙津桥,所以云霁出阁的时辰往后稍延了半个时辰。故而出门时,观礼的街坊都笑说:“你们家姑娘好福气,能借公主的光,走一回水路。”
韩自中在大门前等候,人逢喜事精神爽,晴天白云下他一身红袍,神态自若,眉宇间英气勃勃。新妇下轿后,他含笑上前接引,云霁手执团扇遮面,脚踩青布,徐缓地往前走。
婚礼虽一切从简,但该有的婚俗还是要有,不然给旁人看了笑话,该说韩家不懂规矩,不上台面。
韩自中举止有度,云霁亦端庄配合,直到宾客散去,新人入寝阁,这一日才算圆满落幕。
新房中,韩自中透过跳动的烛火看坐在床榻上的云霁,她身后是一张白帕子,在一片喜庆中显得格外扎眼。
韩自中不大自然地将视线挪开,他饮了不少酒,此刻酒意上脸,说话带了点醉意。
“不早了,我唤人进来为你更衣盥洗吧?”韩自中坐在方桌旁,紧张的只敢看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