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上躺着的枯瘦人儿动了一下。
她那从前远负盛名的美貌早已枯萎,但现在却笼罩上一层激动的快意,和着陆留云胸中根本压抑不住的咳嗽声,一同喷涌而出。
“好!好!不枉我机关算尽,那老贼……咳咳……终于要死了!”
“杀忠臣,诛发妻,害骨肉,这老贼的报应终于到了,我是该死,他也合该和我一起下地狱!
这江山是我广陵陆氏一手扶持,陆氏被诛,龙椅也轮不到他来坐,即便拱手让给九千岁,我心中……依然觉得快意!”
九千岁。
听到戏子唱这一句,明棠不禁挑眉——她没听过这一出戏,不知道这里头还有这样的人物。
说起九千岁,明棠难免回想起谢不倾,心神微微有些摇晃起来,有些心不在焉了。
台上的戏还在继续。
陆留云说着,嘴里就抑制不住地喷出血来,咳得仿佛要将肺吐出来一般,脸上却带着疯狂的笑意。
阿华抖着手想要替她擦唇边沾着的血污,却被萧云疏轻轻推开。
她已经快要死了,不必做这些了。
她笑得癫狂,干瘦的脸上却流下两行清泪。
旁白在念着陆留云的心声。
她这一辈子,究竟活了些什么呢?
生母惨死,庇护过她的明德皇后与膝下一双儿女也不得善终,自己被废,千里迢迢地被迫嫁到北地与康家嫡子成婚,从头到尾却只有一只公鸡与她青庐交拜。
后院蹉跎,康家人人侮辱她、践踏她,她才知道生母死在生父陆衍的默许下,广陵陆氏亦是被衍残害。
二载机关算尽,陆留云终于将陆衍拉下皇位,自己也油尽灯枯,活不了几日,死了也无人问津。
陆留云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年少时的种种后悔遗憾,早以无挽回之机。
她又忍不住咳了起来,半张脸都被血给沾湿了,阿华忍不住要给她拿药,却只听到最后一句叹息似的呓语:“替我谢谢……九千岁……”
再无声息。
明棠又听见九千岁,觉得奇怪。
寻常戏文,哪里会唱这些?
更何况,九千岁这三个字提了又提,总有古怪。
而那人磕着瓜子,头也没回,眼睛都一眨不眨地看着台上,只说道:“有问题,一会儿再问。别坏了我看戏的兴致。”
明棠无法,只好接着看下去。
台上“陆留云”的意识已经开始逐渐涣散,隐约听见她母亲轻轻地用吴语温柔地给她唱歌,还笑着同她说:“囡囡,阿娘什么也不求,只求你平安顺遂,一生喜乐。”
这歌声里渐渐混进了阿华的哭声,交织在一起,拉着陆留云疯狂地坠入黑暗,然后归于沉寂。
窗外的狂风忽然小了。
灯火一下被吹熄了。
那人也许是怕明棠听不懂,还解释起来:“建明三年,雪后初霁,新晴,长阳公主陆留云暴毙而亡,不入皇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