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风裹挟着细碎冰晶掠过苍茫原野,自入十一月以来,这似有若无的小雪便成了常态。铅云低垂的天幕下,五万大军的旌旗在冷风中猎猎作响,每片雪花飘落都在士卒甲胄上凝成寒霜,行军的车辙印里很快又覆上薄薄新雪,给这支西进的队伍平添几分艰辛。
中军大帐前,袁谭抖落披风上的雪粒,玄色锦袍已被寒风浸透。这位袁绍长子虽生在钟鸣鼎食之家,此刻却全然不见世家公子的骄矜之气。他搓着冻得发红的双手,与身旁的颜良对视一笑:"将军,今日还剩后军三营未查。"
"公子请宽心。"颜良身披兽皮大氅,魁梧身形在暮色中如铁塔般沉稳,他伸手接住一片雪花,"这点风雪,比起当年白马坡的厮杀算不得什么。"话音未落,帐内忽然涌出暖意,谋士辛评捧着铜爵疾步而出,杯中温酒蒸腾的热气瞬间模糊了三人的面容。
"大公子何必如此劳神!"辛评躬身将酒递上,眼中满是关切,"这冰天雪地的,有颜将军坐镇,五万儿郎皆是虎狼之师。更何况长安空虚,以将军之勇,破潼关如探囊取物,公子尽可安享。。。。。。"
"先生此言差矣。"袁谭接过酒盏轻抿一口,温热的酒液顺着喉间淌下,驱散了几分寒意,"父亲在幽州战事胶着时仍执意分兵西进,足见对长安志在必得。身为袁家子嗣,岂敢因风雪懈怠?"他转头望向颜良,目光诚恳,"况且良将如将军,正是我学习行军布阵的良师。"
颜良闻言大笑,声震四野:"公子谬赞!明日申时必抵潼关,待取下这咽喉要地,长安便如瓮中之鳖。"他望着远处连绵的雪幕,剑眉微扬,"这点风雪,不过是天公为我军壮行!"
夜色渐浓,营中火把次第亮起,将纷飞的雪花染成橘红色。袁谭与颜良并肩而立,听着远处传来的更鼓声,仿佛已看到潼关城头扬起袁氏大旗的胜景。这场雪,终究挡不住西进的雄心。
凛冽的朔风卷着雪粒拍打着古老的潼关城墙,城垛间戈矛如林,玄色“凉”字大旗在狂风中猎猎作响。高明按剑而立,青铜面甲下的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远处漫山遍野的袁军,身后杜雄紧握刀柄,厚重的牛皮披风被风吹得猎猎翻飞。
作为黑山军旧部,杜雄深知这支新归附梁王的残军处境凶险。三十万妇孺拖家带口栖身于潼关后方,粮草辎重全赖此关屏障。他微微侧身,压低声音道:“高将军但有将令,末将赴汤蹈火!”话音未落,远处突然传来沉闷的战鼓声,如沉雷般碾过雪地,五万袁军如黑云压城般漫至关下,刀枪映着残阳,刺得人睁不开眼。
高明抬手止住城头躁动的士卒,指节捏得剑柄发出轻响。他余光瞥见杜雄已暗中调派弩手就位,心中暗自点头——这莽夫倒也粗中有细。随着袁军先锋营的号角声刺破长空,潼关上下瞬间弥漫起肃杀之气,箭楼处传来弓弦绞动的咯吱声,仿佛巨兽即将苏醒前的低吼。
寒风卷着砂砾扑打在士卒脸上,袁军与潼关守军在苍茫大地上各自列阵。袁谭身披玄铁锁子甲,在辛评的陪同下立于阵前,身后颜良胯下黄骠马昂首嘶鸣,手中大刀寒光凛冽。
颜良猛夹马腹,黄骠马如离弦之箭般冲至关下,声若洪钟般吼道:“我乃袁公帐下大将颜良!关上鼠辈听着,谁敢与我一战?”吼声震得积雪从城墙上簌簌而落。
城楼上,杜雄握紧腰间刀柄,转头看向身旁的高明,眼中带着跃跃欲试的战意。高明却依旧手扶箭垛,目光如鹰隼般凝视着阵前的颜良,良久不言,颜良的叫骂声不断冲上城头,污言秽语如箭矢般扎进守军耳中。那员河北猛将已在关下策马盘旋三刻,赤红面膛因暴怒涨得发紫,刀锋反复劈砍冻土溅起冰碴:“西凉贼子只会缩头当龟?莫不是马超小儿给你们的胆子,还不如路边野狗!”
杜雄按捺不住腰间环首刀,甲胄缝隙里渗出的汗在寒风中凝成冰珠。他踏前半步撞开身旁亲兵,震得雉堞簌簌落雪:“高将军!末将愿率三千死士,斩了这狂徒首级!”话音未落,指节捏得刀柄发出脆响。
高明凝视着关下暴跳如雷的颜良,掌心在箭垛上蹭落层薄霜。黑山军新附凉王,此刻若怯战,岂不是坠了凉王的威名?他猛然转身,披风扫过杜雄面门:“取我的铁胎弓来!”青铜护腕撞在城砖上迸出火星,“你率前军开城,我带弩楼精锐为你掠阵。
随着吊桥轰然落下,杜雄一马当先冲出战壕,身后三千士卒的脚步声震得积雪飞扬。高明背负长弓缓辔出关,望着颜良刀光中跃动的雪尘,嘴角勾起冷笑:这头困兽,也该收收爪子了。
黄骠马四蹄翻飞,踏碎满地冰碴。颜良见城门洞开,唇角勾起嗜血的弧度,猛挥大刀直指来将:“来得好!我乃袁公麾下颜良,报上名来,莫让某家的刀白沾污血!”
杜雄银枪一横,枪缨在风中猎猎如焰:“战将杜雄!特来会会你这河北名将!”话音未落,颜良已挟着千钧之势劈来,刀锋划破空气的锐响令人牙酸。杜雄旋身举枪格挡,震得虎口发麻,臂骨似要碎裂。
“雕虫小技!”颜良暴喝一声,刀走偏锋直取咽喉。杜雄仓促回防,枪杆与刀锋相撞迸出火星。不过七八回合,他额头已沁出冷汗——眼前这员大将刀法如狂涛怒卷,每一次劈砍都暗含虚实,看似大开大合,实则招招锁死退路。
杜雄枪尖虚点颜良面门,借势拨转马头。背后传来破风声,颜良的刀锋擦着后颈掠过,削断几缕发丝。他纵马狂奔,耳中轰鸣着如雷战鼓,心中只剩一个念头:这“河北四庭柱”之名,果然名不虚传!
杜雄狼狈奔回吊桥时,身后已响起震天杀声。颜良刀光霍霍,正率领精锐骑兵如黑潮般汹涌扑来,马蹄踏碎残雪,扬起的冰晶在暮色中宛若银雾。高明早有防备,大喝一声:"放箭!"霎时间,城楼上万箭齐发,火箭拖着赤红火尾划破长空,在袁军阵中炸开朵朵火星。
颜良挥刀格开迎面射来的流矢,见攻城受阻,怒目圆睁,却不得不勒马后退。随着号角声响起,袁军如潮水般退去,只留下满地箭矢与零星残兵。
杜雄跌跌撞撞来到高明面前,"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脸上羞愧难当:"末将无能,有辱军威,请将军治罪!"他紧握的拳头上,还在渗出与颜良交手时留下的血痕。
高明伸手将他扶起,目光望向关外渐隐的袁军旌旗,沉声道:"起来吧。那颜良位列河北四庭柱,袁绍倚为臂膀,纵横天下数十载,岂会是你一人能敌?"他顿了顿,压低声音道:"今日让你出战,本就是李儒先生临行前定下的计策。先骄其心让他们轻视西凉。你且宽心,这不过是场开场戏罢了。"
杜雄抬头,眼中闪过一丝释然。寒风掠过城墙,将两人的对话吹散在漫天飞雪中,远处袁军营地的灯火,正一盏接一盏亮起来。
夜幕笼罩着袁军营寨,牛皮帐篷内暖意融融,兽油灯将众人的影子摇曳着投在毡墙上。袁谭举起盛满美酒的铜爵,琥珀色的酒液在灯下泛着微光:“颜公虎威,今日阵前交锋,当真如摧枯拉朽!”他话音未落,帐内便响起一片轰然喝彩声。
颜良却将披风随意甩在身后,古铜色的面庞上不见丝毫骄矜:“不过是个无名小卒,何足挂齿?”他的铁胎弓斜倚在虎皮椅旁,弓弦上还沾着未化的雪粒。
“颜公过谦了!”袁谭笑着上前,亲手为颜良斟酒,“父亲帐下猛将如云,可唯有颜公为河北第一将。今日这一战,不仅杀得敌军丢盔弃甲,更让连日冒雪行军的将士们士气大振!”他顿了顿,目光灼灼,“此等大功,袁谭佩服!”
颜良仰头饮尽杯中酒,喉结滚动间溢出豪迈笑声。酒液顺着他虬结的脖颈滑入衣襟,他重重将酒盏拍在案上:“公子放心!明日末将必拿下潼关,提着守将首级,献于辕门之下!”
一旁的辛评连忙躬身附和,眼中满是谄媚:“将军神勇,实乃天人!今日观那守将,刀法散乱毫无章法,潼关城头守备也形同虚设。依在下看,定是马超回西凉时,将精锐尽数抽调。”他刻意压低声音,“若那锦马超在此,我军或许还需谨慎,可如今……”
“哈哈哈哈!”颜良猛然起身,震得案上酒盏嗡嗡作响,披风下摆扫落几案上的羊皮地图,“马超若在,我尚敬他三分,其他人,哼哼……”帐篷内的灯火被他的气势一激,竟也晃了几晃,将他魁梧的身影映得如同战神。
残阳如血,将长安城头的战旗染成暗红。当马蹄声裹着风雪传入城门时,李儒正将最后一卷竹简置入案上的漆盒。信使浑身霜雪未化,跪呈的战报还带着潼关的寒气:"禀军师,袁谭、颜良率五万大军已至关下!"
烛火在风角的轻响中摇晃,李儒慢条斯理展开密信,枯黄的指尖划过墨迹:"来得倒快。"他抬眼望向帐中二人,眸光在颜良的名字上顿了顿,"二位将军,该醒醒神了——河北的獠牙,已经抵在潼关咽喉。"
张燕猛然起身,腰间革带的铜扣撞出脆响。这位黑山军旧帅浓眉倒竖:"军师尽管下令!末将定叫袁谭有来无回!"
"莫急。"李儒抚过袖中暗藏的虎符,嘴角勾起一抹阴鸷的笑。他踱步至张燕身前,烛火将两人的影子叠映在沙盘上,"城外埋伏的两万精兵,便由将军亲自统领。"话音陡然压低,"待袁军深入,我以烽火为号。。。。。。"枯瘦的手指突然掐住张燕腕脉,"那时,便是收网之时。"
帐外寒风呼啸,似有千军万马奔腾。张燕望着李儒眼底翻涌的寒芒,后背渗出冷汗——这看似文弱的军师,才是藏在凉王军中最锋利的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