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悠闲的患者(第1页)

吉田患了肺病。进入小寒以后,刚一想天气要变冷了,第二天马上就开始发高烧并且剧烈地咳嗽,好像要把胸部的脏器都咳上去一样。四五天后,他整个人便消瘦了下去,也不怎么咳嗽了。然而这并不意味着咳嗽已经痊愈,而是由于咳嗽时腹部肌肉发力,累到完全失去了力气的缘故。除此之外,他的心脏也虚弱极了,每咳一次心跳就会紊乱。那之后想要镇定下来,他可要遭一番罪。也就是说,咳嗽停止是因为他的身体日渐衰弱、元气大伤,根据就是他的呼吸越来越困难了,浅薄而且急促。

在病情发展到这个地步之前,吉田一直把它当成常见的流行性感冒,而且总想着“明天早上就会稍微好些吧”。然而事实辜负了他的期待。他总是下定决心“今天就去看医生”,可到最后还是忍着,徒劳一场。喘得厉害的时候就去厕所,他就这样出于本能而被动地接受了一切。终于请医生来看诊时,他已经虚弱到了脸颊因急剧消瘦而深陷、身体也无法动弹的地步。两三天内就连褥疮一样的东西都长了出来。有时一整天都“哎哟、哎哟”地呻吟着,有时在夜里虚弱地发出“不安呀、不安呀”的声音。不知从何而来的恐惧使吉田极度脆弱的神经更加不堪重负。

吉田之前从未经历过这些,因此生病后他最先不解的是自己不安的源头。究竟是心脏等脏器衰弱的缘故,还是生病时常有的无须担心的现象,或者是自己过于敏感导致神经受到了打击?——吉田以一种动弹不得的姿势硬撑着让胸呼吸。如果现在突然打破这种平衡,那么他不知道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因此吉田的脑海里甚至认真地想象了一生中只会遇到一两次的地震和火灾的场面。为了持续这种状态,他必须不断地努力维持这份紧张,如果不安的影子投射在走钢丝一般的努力中,那么吉田只会陷入更深的痛苦之中——然而,这些事不管怎么思考,不具备关键知识的吉田还是无法解决。倘若对于原因的臆想和对于正误的判断归根结底都是源于自己的不安,那么结局自然是束手无措。不过处于这种状态下的吉田是不会放弃的,因此他只会越来越痛苦。

第二个让吉田感到痛苦的原因,是他认为自己的不安有解决的办法,那就是让人请医生来或让人不睡觉陪着自己。但在大家都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后,马上要睡觉的时间点,走两公里的田间小路去请医生过来,或是让已经年过六十的母亲不睡觉陪着自己,这种话吉田很难讲出口。到了下定决心请人帮忙的时候,吉田又不知如何将自己现在的状态解释给理解力低下的母亲——就算自己好不容易解释明白,一想到不慌不忙的母亲如果采取平常的态度,或者被差使来跑腿的人办事拖拖拉拉,实际上那对于吉田来说就好像移动泰山一般的幻想。可为什么愈发不安了呢——更确切地说——为什么不安又变成了更多的不安呢?这是因为人们逐渐睡去,这样就无法让人去请医生来,而且母亲睡后只剩自己一个人被放逐在荒凉的夜里。还有,如果那暧昧不明的不安成为现实,那么他就真的束手无策了——于是在这种情况下,除了闭上眼睛决定“是忍耐呢,还是拜托别人呢”之外,没有其他方法。即使吉田隐约地意识到了这一点,在身体和内心都已经无法动弹的状态下,他也无法脱离迷惘,结果只能是无法挣扎的痛苦一味增加,最后就连那痛苦也已经无法忍受。“这么痛苦的话,不如就说出口吧!”于是他终于下定了决心。然而他莫名地感到一阵束手束脚的无力感,一看到坐在他旁边的母亲就烦躁不安。“明明是简单的事,为什么就不能让对方明白呢?”吉田胸中燃起了一团怒火,他简直想把内心的苦闷都掏出来扔在母亲面前。

然而最后还是以一迭连声的“不安呀”这样脆弱又充满留恋的诉苦而告终。可再一想,虽说如此,这样做的背后还是有目的的。即若深夜里发生了什么,这样做能引起对方的注意。如此一来,他才能熬过那无法逃脱孤单的黑夜。

“只要能舒服地睡个觉就好。”吉田不知这样想过多少次。只要吉田有睡意,那么他就不会对这样的不安感到痛苦。令他痛苦的是他根本无法判断自己什么时候有睡意,是白天还是黑夜。吉田只有通过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地度过白天和黑夜,内心才能获得宁静。睡意就像阵雨天的微弱阳光,时而涌现时而消散,完全与自己无关。而母亲经过一天的看护,无论多累,一到睡觉的时间总能马上睡着。这在吉田看来是幸福的,同时他也认为那是母亲的无情。到最后,吉田只得强迫自己睡觉,并且为此不懈地付出努力。

一天晚上,吉田的房间里突然爬进来一只猫。那只猫平常有在吉田的被窝里睡觉的习惯,吉田生病以后嫌它太吵,就不放它进屋。可那只猫不知道从哪里又爬了进来。当它和平常一样喵喵叫着钻进房间时,吉田突然内心充满了不安和愤懑。吉田想叫醒在隔壁房间睡觉的母亲,可是母亲染上了流行性感冒,两三天前开始就卧床不起了。吉田考虑到自己,也考虑到母亲,向母亲提议请一个护士。然而母亲没有采纳,而是固执地坚持道:“只要忍耐一下,就会过去的。”这给吉田带来了极大的痛苦。在这种情况下,吉田觉得自己做不到只为了一只猫而把母亲叫起来。吉田又想,我明明已经神经质地强调过,这种事情可能会发生,可为什么连回应都没有得到,反而被弃之不顾,明明自己为了这神经质付出了痛苦的代价?吉田对此愤懑不已。因此现在的他即使大动肝火也得不到一丁点儿好处。他不由得想,在自己的身体不能动弹的状态下,要想驱离那只不明所以的猫是一件多么需要耐力的工作啊!

猫一走到吉田的枕头边,就像平时一样想从他睡衣的领子钻进被窝。吉田的脸触到了猫的鼻子,发觉它的皮毛被户外的霜沾湿了,凉凉的。吉田动了动脖子,把领子的缝隙堵上了。这样一来,猫大胆地爬上枕头,又想寻找别的缝隙,因而一个劲地钻。吉田幽幽地举起一只手,按着它的鼻尖把它推开了。吉田极度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并且只用了最少的身体活动,用这样轻轻的惩罚方式来赶走那只知道惩罚的动物。这种方法企图让不明所以的猫陷入怀疑并以此为契机放弃进攻。吉田起初以为这个方法奏效了。结果这次猫转变了方向,慢吞吞地跳到了被子上,蜷成一团开始舔毛。猫跳到那里,吉田就够不到了。如履薄冰的吉田突然呼吸变得沉重起来。他犹豫着要不要叫醒母亲,结果压抑着的怒火又高扬起来。对吉田来说,忍耐并不是无法做到,只是在忍耐期间假如他睡着了,就必须要考虑到那种可能性会完全消失。而且一想到自己不知道要忍受到什么时候完全取决于猫,取决于不知什么时候起床的母亲,他就无法将这愚蠢的忍耐坚持下去。另外,要把母亲叫醒就不得不压抑着自己的情绪,恐怕还要叫许多次。光是想象那种心情,吉田就感到非常麻烦。——过了一会儿,吉田开始慢慢扭动身体让自己起来,他已经有一段时间无法自己起床了。他好不容易坐到了地板上,然后用力抓住蜷缩在被子上睡觉的猫。光是这样的运动,吉田的身体就像波浪一样摇晃了起来。然而这时的吉田别无他法,为了“不再费事”倏地把猫扔到了它刚爬进来的角落里。在床铺上盘腿坐好之后,他的身体又陷入了恐怖的呼吸困难之中。

吉田的痛苦终于变得不再难以忍受。他终于有了可称之为睡眠的睡眠,并开始有了反思:这次可真是受了不少罪啊。他回想着过去痛苦的两周里发生的事。那不是思考,什么都不是,只是荒芜的岩石堆砌而成的风景。其间他咳得最厉害的时候,脑海里总是会浮现出一个不明所以的词——希尔卡尼亚的老虎。它和咳嗽时喉咙的震动有关,主要还是因为吉田总在自我暗示“我是希尔卡尼亚的老虎”。可这“希尔卡尼亚的老虎”究竟是什么?吉田每次咳完都会感到困惑。吉田以为它肯定是自己睡觉前看的小说中出现过的词,可他怎么都想不起来。有时,吉田还会想到另一个词——自己的残像。吉田咳嗽咳到筋疲力尽的时候靠在枕头上,还是会轻微地咳上几声。吉田觉得轻微的咳嗽时不需要控制脑袋的动作,便放任不管。然而脑袋在轻咳之下还是会跟着摇晃,这时就会出现若干个“自己的残像”。

不过这些都是那痛苦的两周里的事了。现在即使晚上同样睡不着,吉田的心里已经可以感受到追求快乐的心情了。

一天晚上,吉田望着香烟。地板旁边的火盆下面可以看见装烟草的烟袋和烟管。与其说吉田主动看它,不如说是逼着自己去看,因为看到它的时候吉田能感受到一种难以名状的快乐。吉田夜不能寐就是这种心情在作祟,也就是说他内心有一种太兴奋的心情。吉田甚至感觉到自己的脸颊因此变得火热起来。然而吉田完全没有朝向别的方向去睡觉的意思。否则,自己好不容易感受到的宛如春夜的心情瞬间就会变成病恹恹的冬天一样的心情。不管怎么说,失眠这件事情对于吉田来说都是痛苦的。关于失眠,吉田听别人说过这样一种学说——失眠的原因归根结底是患者自己不想睡。自从得知了这个说法之后,每当自己睡不着的时候,吉田就会想自己是不是不想睡,并且整夜都尝试着这样去观察自己。而现在,吉田明白没有必要再去自我观察能不能睡着了。一到了把隐藏的欲望付诸行动的时候,吉田又不得不全部否定。吉田知道,不管他是否抽烟,仅仅走到抽烟的工具触手可及的地方去,宛如春夜的心情一定会被吹得烟消云散。若是又抽了一支,那么吉田大致就能判断出那令人恐惧的咳嗽所带来的痛苦了。重要的是,自己一旦因那人而受了苦,母亲立即就会发怒;如果趁母亲睡觉的间隙吸一根他忘带的香烟的话——想到这儿不言自明,吉田只得否定了这种欲望。因此,吉田绝不能明目张胆地去思考这种欲望。这样,他才能在望着烟草的时候心中感受到失眠的春夜般的悸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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