迪文小说

第8部分（第1页）

书籍、金银财宝和文化艺术珍品整车整车地运走。这些洋人洗劫完之后，许多中国人也趁火打劫，他们把园内的一些建筑和木桥柱子锯断，把树木滥伐殆尽。后来他在甘肃勘测一处古代人的坟墓时，亲眼看到一些本地人为了极少的一点钱财，把许多文物交给外国的投机分子。最可恨的是他们还要向这些冒险家们低头哈腰，然后领取可怜的几个铜板。在这种国破山河的时代，作为一个考古学者，林广强觉得自己太渺小了，渺小到可以忽略不计。他的同事为了保住几车的文物而被当地人用锄头铲死，当地人还责怪他的同事阻碍了他们的发财之路。他们说在自家地里挖出来的东西是上辈子积来的德，这些东西就是自个儿的。林广强知道再也没有必要和那些人理论，于是收拾行李独自离开。他回到以前大学所在地，在图书馆收拾了一些书籍就赶来将军寨了。当时图书馆已经剩下没多少书籍，大多都被人私下拿到外面市场上卖钱了。还好林先生在自己的办公室里藏了不少书，他写信叫林广强一并运过来。

书运来之后，学校里放不下，林先生把书搬到钟大汉的家里。钟大汉把一箱箱的书堆在钟太平以前的作坊里，里面不潮湿，光线也正好。林广强和弟弟林广寒在此后的一段时间里都呆在里面整理书籍，他们把这些书籍按照一定的分类重新装订起来。外面的人每次进去都能闻到一股泥土的味道，看见两个人忙得不亦乐乎。

有一次镇上的几户人家在挖鱼塘的时候挖出一张虎皮，虎皮上写满了各种各样的符号。他们把林广强请去，问他这是什么东西。林广强一看到这张虎皮就知道这是一件先人遗留下来的宝物，上面的符号说不准是一种文字或者象征某些东西。可是他没把这些告诉他们，只是说这是一张普通的老虎皮，可能是十几年前某个山大王留下来的，然后把它交给了钟大汉。他之所以不敢说出实情，是因为他经历太多有关这方面的悲哀。他曾亲眼看见两兄弟为了争论谁先发现一串佛珠而六亲不认，因为他们都知道这串佛珠是古物，能卖个好价钱；于是弟弟拿起柴刀就向哥哥劈去，哥哥顿时脑浆四射。

到了晚上，林广强来到钟大汉家，把白天那张虎皮要了过来，并跟他解释了其中缘由。林广强拿回虎皮之后，整天呆在作坊里，他查找了许多古书籍也没找到有关虎皮上的符号记载。一直到后来，他被红卫兵抓到牢里去的时候，也没能弄清那些符号；只知道那符号是古代某个少数民族部落用来记载时令的文字。当时气候恶劣，人们往往无法有效地掌握气候变化，只能通过虎皮这种媒介来帮忙。　电子书　分享网站

第一节

多少年后，当将军寨的人走在学校旁的那个空地时，仍然忘不了那高高挂起来的刑台。那刑台就像魔鬼一样展开着可怕的双臂，抚摸在生锈的铁链上还能感受到一股遥远的呐喊，这呐喊让人热血沸腾。吊在刑台上面的那把断头刀依然摆出一副犀利的姿态，让路人毛骨悚然。不知当初那个建断头台的人有何感想，估计死神会告诉他。谁也没想到第一个被送上断头台的人竟然是钟大汉，这个把自己一生心血都花在将军寨的人。当时知道他要被日本人枪毙的时候，只有一些老人独自在家里哭泣，因为只有他们还记得这位将军寨的主人，当年是如何千辛万苦把这个小镇建立起来的。

那些老人也许还清楚地记得，他们第一次看见日本人是在一个清冷的早晨，那时日本人是以生意人的身份来到将军寨的。他们在街道的围场里大量收购各种产品，大街上卖的他们几乎都要，而且出的价钱比一般中国商人要高。将军寨的人一开始不知道是日本人在做这件事，因为他们几乎不出面，他们请来了懂得中文的中国人做代理。那时，日本人的生意越做越大，几乎把所有将军寨的商人击垮。一些药品商和水产商急红了眼，他们纠集了一群乌合之众前去闹事。可是那些人很快被日本人收买，日本人让他们在那里装运货物，给的工钱居然比那些药品商和水产商给的多了许多。从此，将军寨有一大半的生意都被他们垄断了。一些倒霉的中国商人趁机倒向他们，他们也把自己店铺里的商品交给日本人。杨恩杰及时揭发了日本人的阴谋，他跟钟大汉说日本人这是*裸地掠夺他们的资源。钟大汉始终弄不明白，在他看来，日本人做生意不仅钱货两清，而且价格不低。倒是像杨恩杰这样的中国商人平时压低价钱，从中谋取暴利。如果日本人是掠夺资源的话，那么杨恩杰们就是掠夺钱财。中国那些当官的哪一个不欺诈老百姓，哪一个不想着法捞取钱财？杨恩杰只好去找林广强，请他跟钟大汉说说，因为他以前在外面见多了日本人贪婪和凶残的本性。可是林广强对那张虎皮的痴爱已经到了无药可救的地步，他一天到晚呆在作坊里，午饭都要他的二娘送过去。

不到半年，将军寨各行各业的生意几乎都聚拢到日本人的手里。镇上的很多年轻人都被他们请去搬运货物，他们扛起沉重的货物来一点也不比在家里懒。日本人从那些人当中打听到钟太平，知道他是一个勇猛无比的人，而且熟悉这一带的情况，于是花重金请他来当运输队长。钟太平经常要去山哈妹子那边，可是他经常离开镇里却惹来家人的猜忌。每当他空手而归的时候，雷婷都要取笑他：“懦夫，自己去哪了都不敢说。”其实她早知道自己的丈夫去找山哈人了，可是由于自己怀不上孩子，而只能使出女人天生的妒忌心来气他。那时钟太平还没有告诉钟大汉他和山哈妹子已经有了孩子，因为他的父亲知道他和山哈人生下来的孩子即使没有尾巴，但仍然会相信外面人所说孩子肯定不长命的谣言，因而责怪他。这次有人请他去当运输队长，正好有了离开将军寨的理由。他不假思索就答应了。　。。

第二节

给日本人做代理的是一位日本留学归来的学生，叫曾科仪。本来回国后他怀着复兴救国的梦想到北方的一个军阀去任职，他甚至把自己比作春秋时期的孔老夫子，让统治者采纳自己的主张。可是进去之后才知道军阀里的那些人根本没把他当回事，他们的脑子里只有地盘和权力；所谓的救国，在他们眼里只不过是一个漂亮的口号。曾科仪只好在一个黑夜里愤然离开，之后他又去投奔好几个地方军阀，可是结果都一样。有一次，一个军阀的头领还当众羞辱他，骂他是一个混混。他没想到自己的梦想会这么快破灭，他看到的全是国人的愚昧和自私。曾科仪开始看不起国人，甚至觉得做一个这样的黄种人是一种耻辱。为了缓解自己心中的苦闷，他开始回忆一些在日本留学时的美好时光。后来一个日本人找他做翻译时，他爽快地答应了。他娶日本人当妻子也是出于排解自己内心忧愁的需要。这次来将军寨帮日本人做代理，他全是为了自己的妻子，因为日本男人在国内基本上都参加军队去了，而他不能；为了养家糊口，他只能跑到远方去挣钱。曾科仪知道钟太平可以帮他做到这些，他给钟太平双倍的工钱。如果对方还口的话，他可以出得更高一些。

钟太平不知道曾科仪在给日本人做事，每次把货物运到指定的码头之后，他就去曾科仪那里领钱。不过让他担心的是此时外面的时局更加动荡，学生经常跑到街上去示威*，工人*，各种暗杀的消息随处可以听到……他运送货物的危险越来越大。他把他的处境跟曾科仪讲了，希望他能减少运送的次数。可是曾科仪却给他加了工钱，告诉他做这行的就是要在*的时候才能体现价值。钟太平提着钱袋，稳稳地抓了一下，没有再说什么。

过了几天，林先生来到家里。因为他的小儿子林广寒在运输队里干了两个月都没有回来，他请钟太平到外面的时候帮他留意一下。第二天，钟太平在码头上看到几个跟他一起搬运东西的将军寨人进入一艘货轮里，那几个人鬼鬼祟祟的不知说些什么。他把货单收好，偷偷地跟了过去，趁着没人溜进货轮里。里面装满了各种货物，阻碍了视线，他只能看见阳光的线条。钟太平在货物堆里曲折行进，走到尽头时他看见了林广寒。他双手被捆绑着，眼睛也被一块纱布遮着。和他一起绑着的还有好几个，一旁是穿着日本军装的士兵，他们全部拿着枪。那几个刚刚进去的将军寨人正在领赏，他们接过钱，睁着大大的眼睛细细地数着。钟太平马上知道了怎么回事，是将军寨的那几个狗娘养的出卖了这些人，可他弄不明白日本人抓这些人有什么用。为了不让他们发现，他警觉地转过了身，打算神不知鬼不觉地出去。可是他没走几步就被上面两个日本巡逻兵发现了，他们大叫起来，用枪瞄准钟太平。钟太平倏地一闪，然后跑起来。此时大门被锁上了，他听到一阵又一阵的脚步声朝他奔来。当他转身往窗外跳时，脑袋后面却被一支手枪对着。他被抓住了。

第三节

一个日本军官盛气凌人地看着钟太平，得意地对身边的人说这简直就是一头牲畜，去了那边肯定能干很多活。钟太平气得咆叫起来，他冲到那几个将军寨人的面前，双手把他们举起来，然后用可怕的眼神怒视着，喊道：“叛徒！––––你们这几个狗崽子，等我回去一定亲手宰了你们！”那几个人被摔在船板上动弹不得，发出可怜的呻吟声。

钟太平和林广寒等被日本兵关在甲板下面的一个铁笼子里，那里已经关着二十来个中国人。他们身上发出阵阵臭味，靠在边上已经没有多少说话力气。钟太平问他们这是要去哪，结果没有人知道。钟太平后来还记得他和林广强捆在笼子里后没多久就听到了外面的汽笛声，接着耳朵就被滚滚的波浪声充斥着。船一共在海上行驶了半个多月，他每天就看着太阳日升日落。笼子里有人晕船，到处都是呕吐出来的秽物。甲板的口子每天只开一次，那是给他们送饭来的。日本人先用水冲一遍，接着把一桶的饭从口子里撒下来。下边饿着肚子的人由于抢饭吃而互相打死了五个人，后来又渴死了两个，饿死了三个，得病死了五个。林广寒每天都抢不到饭吃，他只能去捡别人吃剩的饭粒。要不是钟太平每天帮他抓了几手巴饭的话，他估计活不过三天。林广寒后来一直说他这条命是钟太平的，他永远不会背叛他。后来跟着钟太平打仗，他确实做到了。

过了十多天，他们终于靠岸了。钟太平至死都没搞清楚那是一个什么地方，那里荒无人烟，到处都是死人的尸体。用他的话来说，他们当时到了地狱之城。那天下船之后，钟太平被强烈的太阳光刺得睁不开眼，不一会儿就流出眼泪来。他在模糊之中看到黑茫茫的山谷里全是拿着枪的日本兵，他们站在哨岗里监视着下边做苦工的人。钟太平和随船的几个人被带到一间充满湿气的破屋子里，一个带着鸭舌帽的人用极不流利的中文告诉他们在这里要老老实实的做工，如果偷懒或者试图想逃出去的话，一旦抓回来就处于极刑。他还给他们发了一身衣服。对于钟太平来说，那身衣服跟囚服没什么区别。他们换上衣服之后又被带到一个煤场里，那里有很多穿着那种衣服的劳工，他们全身上下没有一个地方是干净的，连眼睛里都掺着煤渣子。过了没多久，一个满嘴胡子的士兵头子命令大家放下手中的活儿，他让大家看一批要处决的“不法分子”。他详细地列了那些人的罪状，几乎不是逃走不成被抓回来的就是偷懒的，这证明刚才那个给钟太平们发衣服的人不是随便说说的。读完之后，士兵头子命令下边的士兵把这些人各自绑在一根木柱上，蒙上他们的头，接着就下令开枪。整个过程持续了不到十分钟，吓得钟太平这些刚来的人一夜没睡。林广寒后来告诉钟太平这些尸体多半被日本人拖到海里去喂鱼了。

钟太平和林广寒被分到地下煤窑子里去挖煤。每天一大早就要进去，到傍晚才能出来；中午在下面吃一顿之后没有休息，喝几口水漱漱口之后继续干活。那个时候每天都有死人，他们受不了这么累的活儿。钟太平每次看到死人都会想起自己的家人，他想念父亲钟大汉、妻子雷婷和山哈妹子两母子。每当思念的时候，他都会找林广寒来聊聊家常。林广寒那时也很想念他的父亲林先生和他的哥哥林广强。他经常向钟太平说他和哥哥林广强小时候的事情，这又让钟太平想起了自己的兄弟姐妹。　。。

第四节

钟太和也在将军寨读了几年书了，可是在教室里他的屁股好像长了针似的总是坐不住。林先生碍于面子，每次在钟大汉面前都是很委婉地批评钟太和，使得钟大汉听起来像是表扬。那个时候，钟大汉家里比较富裕，每年靠那些佃户交上来的粮食足以养活他们一家子。他已经过了中年，还不到休息的年纪，可是他听从了那些佃户的意见，从此不下地了。那些老佃户告诉他们的下一代：“我们家当年没饿死在荒野里，就是因为东家老爷收留下我们。如今他老了，我们世代不该忘记恩人，以后粮食丰收的时候，给他们家多送一些去。”钟大汉家的人都是穿绸缎的，女的穿大衬衫，男的穿长马褂，镇里裁缝店的老板每个月都要带着伙计到他家去做衣服。钟大汉没有什么心愿，除了盼着早日抱孙子之外；可是雷婷一直都没有怀孕，他只好把心思用在小儿子钟太和身上。钟太和在学校呆了两年之后，根据林先生的建议，为了避开战火，钟大汉把他送到镇南边的一家私塾里继续学习。为了让钟太和能及时上下学，他还专门请了一个跟自己年纪相仿的雇工接送。每天雇工帮钟太和拿着几本书，拉着他的手去私塾。到了下雨天或者钟太和累的时候，雇工就背着他走在街道里。街上的人在背后都羡慕这样一个阔少爷，心里暗自想要是自己能有这个命的话，少活两年也值。钟太和看到一些人坐在轿子里神气得不得了，他叫雇工背着他走过去，他对那些人说：“你坐的不过是台轿子，我坐的是会飞的‘人轿子’。”话一落，他就叫雇工向前跑，他举起双手，在后面做出一副飞的样子来。

这个雇工的全名连他自己也不清楚，他只知道他的父亲叫他长贵，希望他能长命富贵。可是自打他娘胎里出来就没吃饱过一餐，他的母亲生下他三天后便离开了人世。村子被洪水冲垮那年，他和父亲流浪到外面当乞丐。他两父子从来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哪里有人烟，他们就在哪里落脚。当他们落脚的那个城被官兵霸占或者荒废了之后，他们就跟着逃难的人流前进，直到下一个可以投奔的地方。二十几年来，他和父亲不知走过了多少地方，不知多少次和死神擦肩而过。后来他年迈的父亲在一次逃难中由于腿脚不好而被后面的士兵抓去了，从那以后他再也没有看见过他。离开父亲之后，他接着四处乞讨。这样又过了大约十年时间，虽然他的年纪不大，可是他的头发开始发白，一到寒冷的时候四肢就不听使唤地打转，然如血管里有虫子在啃似的。他的牙齿早已经脱落了，牙床也开始腐烂，浑身都是脓疮。就当他准备为自己找一个在死后尸体不会被野狼叼去的地方时，他来到了将军寨。在这里，他找到了一份在酒铺里当伙计的差事。本来打算等再过几年攒够了钱讨个媳妇，可是长贵管不住自己的手，他的钱都到蛐蛐那里去了。他只好放弃了这个念头，心里还自我安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