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中免不了借用杜令谋这等出于各种目的监视我,不希望我被先帝纳入后宫之人的手来解决这些事。毕竟枕边风这种事杜令谋他们赌不起,后宫之中的恩宠就似个偌大的赌场一般,若是一不留神叫我得了这运气,就必然会脱离掌控,所以很多人都曾出手阻止过那些想着将我‘上贡’出去当藏品之人。”温明棠说道,“至于想将我上贡之人的手腕……或是特意吩咐我去哪个往常不去的宫殿打扫,或是去为哪个有孕在身的妃嫔送什么东西什么的,我知道去了……多半便会有个或清醒,或醉酒,或中了什么迷药的先帝在那里等着了。”
那些手腕就以这般言简意赅的方式被女孩子总结在了三言两语之间,林斐听的忍不住笑了起来,看着女孩子微微上翘,带着几分媚意的眼睛,即便头上顶了个锅盖似的头帘,依旧很难遮掩她的美丽。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除了明棠口中那几千年以后的世界,会多生出些旁的评判女子的准则,不管是过去的前朝,还是如今的大荣,美丽对于女子而言,都是极其重要的,甚至是不少女子想要脱离那各式不同桎梏的唯一倚仗了。想起刘家村那个案子中赵莲对明棠也不知掺了多少分嫉妒在其中的羡慕,显然,美丽这种事在多数人眼里,都是一件极其珍贵之物。
林斐笑了笑,当然知晓这些常人眼中对于女子的评判标准,哪怕并不需要倚仗皮囊的,背后有权势背景撑腰的大族之女,也有不少对‘美丽’异常执着的,譬如那个同涂清定亲的郑家远方表妹。
作为天生便生的美丽的女子,温明棠自是被很多人羡慕的。
只是比起很多人因着偏执于自己的美丽而忽略其他,女孩子显然想的更远,也更多。
“可再怎么阻止,总有漏网之鱼的,总有人避开重重耳目将我带至一边,告诉我说给了我一条登云梯,让我好好把握住这个机会。”温明棠说道,“还会以一副给了我好处的姿态,意味深长的敲打我说待往后承了恩宠,莫要忘了提携一二。”
当然,心里对这样的登云梯是怎么看的,温明棠可以同林斐,同赵司膳、梁红巾这等人说,却不会对那些人说。
有句话叫作“道不同不相为谋”,毕竟是大荣这个时代,会说出这话的人很多时候心里也确实是将之视作‘登云梯’的,温明棠若是拒绝,即便是委婉的拒绝,落在对方眼里也必然是“不知好歹”,过后定会招来猛烈的报复的。
而能牵线搭桥的,或是妃嫔或是那宫人小总管什么的,总之,都不是温明棠一个掖庭劳作的宫婢所能得罪的起的。杜令谋这等人是监视她,不是保护她,自然不会理会她被人找麻烦受到的那些惩戒。
对于他们而言,温明棠只要活着,能开口说话,或者能写字,交出温玄策的遗物就成,其余的,并不会多管。
所以,真正看明白了个中关键,细想一番,便知温明棠要全须全尾的熬到安全出宫其实是极难的。
难度还不止在于要拒绝那些登云梯,以合理的理由拒绝对方,而不惹恼了对方,还在于旁的。
“我其实知道的,有一双,或者很多双眼睛在看着我。”温明棠坦言,“我就似被人装在笼子里挂在了水面之上,而水下则遍布虎视眈眈、蓄势待发的恶兽,只要我有那么一点不同寻常的动作,或是表现的聪明了些,或是举止怪异了些,那些恶兽便会立时跳出水面,向我扑来,各种试探于我。”
所以,从一开始,她就知道自己必须要离开那座宫墙牢笼,而且比起寻常宫婢不需太过掩饰自己的种种聪明行径跳出那座牢笼,她必须是在不表现出任何异样,也不会引起恶兽跳出水面的情形之下离开的牢笼。
“同赵司膳她们一道在冷宫里偷偷生火吃东西什么的不算什么大事,每日吃喝拉撒,起床完成上头宫人、宫婢、尚宫们布置的任务,而后睡觉,除此之外,多余的动作,比如掺和进那些后宫娘娘的争宠、宫人头目之间的相争,以及旁的动作最好一点都不能有。”温明棠平静的说道,“甚至面对他们刻意抛出的难题,刻意引我掺和进各种纷争,也不能有自己的动作。”
“所以,我要避开那些危险的纷争,不能使各种聪明,借力打力什么的避开。”说到这里,温明棠深吸了一口气,“相较而言,杜令谋这等人的吃相虽说不好看,人烦了些,却也因着他们的介入,让我多了不少可以腾挪的法子。”
“我能感受到有股看不见的森森恶意不断对我袭来。”温明棠说到这里,抬眼看向面前的林斐,说道,“那些我曾经险些掺合进的相争,牵连进去的宫人以及宫婢都死了,我若是牵连进去的话,也逃不开阎王上门提人的。”
“我也曾试过自己主动跳出来,避开这些相争的……”温明棠说到这里,摇了摇头,伸手比了个“一”字,“那是我溺水醒来之后一年左右的光景,那时我已经知晓杜令谋这等人在监视我了,也清楚哪几个人是他的人,却仍然能感受到旁的森森恶意,不知道那些恶意的主人究竟是谁。”
“于是我想着借力打力,去故意惹了杜令谋的人,结果被杜令谋的人寻了个借口罚跪,而避开了那次宫人、宫婢尽数‘消失’的纷争,过后换来的,却是连着好几次更不加以任何掩饰的森森恶意。”温明棠说道,“去给位分高的妃嫔送茶,结果被人寻借口太烫了泼了过来,要拉我下去杖毙!”
对面的林斐听到这里脸色顿变,下意识的伸手握住了温明棠的肩膀。比起那些遮遮掩掩,可以用各种法子避开的暗害,宫里位分高的妃嫔看不顺眼一个宫婢,直接将之拉去杖毙的法子才是最为致命的。
因为不消理由,甚至不给你半点寻求救兵的机会,直接拉下去杖毙了。
从那一碗茶水泼来,到一条性命的消逝往往都用不到喝完一盏茶的时间。
“那等简单的法子其实最为致命。”女孩子纤细的肩膀被抓握在手中,感受着手掌下确确实实存在的温热,林斐深吸了一口气,只觉得这一刻喉咙中有股说不出的干涩,他看向温明棠,问道,“你怎么躲过去的?”
“我确实也有过好运气的。”温明棠笑了笑,抬头看向头顶澄澈如洗的天空,就似她被不知名的时光洪流裹挟着卷入大荣一般,她似很多人一样,也是有过好运气的,她道,“后宫里妃嫔之间的龃龉很多,敢直接动手的妃嫔往日里做事便不是什么的遮掩的性子,自然把柄不少,先帝后宫之中又一向是换人换的极快的,所以要直戳七寸其实不难,那一次是赵司膳帮了我一把,引来了不对盘的互相争宠的妃嫔阻止了她。”
“很多人……其实都是有过好运气的,可难得便难得在如何一直有那好运气。”温明棠说到这里,朝林斐眨了眨眼,眸中依旧明亮,仿若含着水一般,水光潋滟,眼眶却有些微的发红,只是这微微发红的眼眶之中却含着笑意,“作为一个在外人看来老实木讷,不起眼,却一路‘运气极好’的,在重重荆棘环顾之下,凭着莫名其妙的‘运气’出了宫之人,便是犯过一次的错处千万莫要再犯第二次。”
“我不知道城隍庙前那些大师常说的珍惜福分,不要虚耗是一句故弄玄虚以示高人做派的话还是真心实意的劝诫,”温明棠认真的说道,“但于我这等关在笼子里之人而言,知晓偶尔一次好运,是老天眷顾与警示,我不敢赌老天会一直源源不断的眷顾于我,也不敢赌自己能福运加身,运气延绵不断。所以那一次之后,哪怕只是隐隐有所预感有道森森的恶意对上了我,我也不敢赌那恶意是不是真的存在,是不是自己多想了,之后再出门,自是每一次都做了最全、最坏的准备。”
“当然,之后连着几次宫人、宫婢尽数‘消失’的纷争也证明了并非我多想,警惕是对的,恶意确实是存在的。还好,我没有再卷进去。赵司膳能帮我一次,却未必能帮我第二次。”温明棠说道,“更何况,既是真心相交的朋友,自不希望朋友也陷入险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