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被解放了的牢狱那一间间阴暗潮湿,蛆虫遍地,跳蚤、虱子争食,甚至连老鼠都敢白日里就大摇大摆到处公开游荡的狱室里艰难挪动出来的,没有一个是真正的刑事犯。无一例外地,却都是贫苦的百姓。他们要么是因为不舍得捐献给洋人财物而触怒了洋人的,要么是因为坚决不说洋话,或是学不会一句洋话而被吊扣了良民证的,还有的就是因为临时来特区走亲戚串门一时没有来得及办理暂时居留证,又交不起罚款的人。
无论是男女,出来的人都居然能令那些面对着刀山火海也不会眨一下眼的天朝红军将士们潸然泪下。一个个父老姐妹蓬头垢面,面无人色,大部分人的身上血迹斑斑,不少人的伤口上布满了一团团蛆。满清特区的县长可以被洋主子轰出自己原有的衙门,可以和他的衙役们忍受洋主子像对狗一样的驱使,那不是因为他们的心有多么的宽。他们只不过是自己有给自己消气的方式。他们在遭受了“委屈”后,不仅对城里的百姓们凶神恶煞,牢狱里那成百上千的卑贱囚犯们,就更成了他们发泄的极佳对象。
勒索简直就是稀松平常,一样一样变着法儿研究出来的酷刑,才是他们津津乐道之处。他们把囚犯们的痛苦呼唤和呻吟,当成了最美的消气散。
现在变了,这位一步一蹭的县长大人裤子湿湿的,屎尿俱下。牢狱的门被打开,预示着什么,等待他的将是什么?他心里一清二楚。就是把他千刀万剐,全文登的百姓们也都不会解气。
一脸轻松来到文登城内的梁成富,在听到程铭关于文登大牢的情况汇报时,面色悲愤。不由得想起了海阳军部会议结束时陈廷香的那一大段感慨。
“把这座大狱保护好,就是我们都走光了也要留下严令,无论到那一天了,谁也不准再动这座大狱的一砖一瓦,谁敢破坏了它,老子拿枪来找他说话。必须完完整整地保留下去,永远叫世人们都好好地看看,这就是满清狗贼的特区!”
梁成富的手狠狠地在桌子上一擂。
“是。”程铭脸色严峻地点点头,“不这样,很快就会有人忘记这一切。”
梁成富的目光死死地盯着程铭,“你别告诉我你又抓到了沙俄鬼的什么狗屁俘虏,现在我可没有心情养他们。”
“这……”程铭先是愣了一下,马上又朝着一边儿的参谋长使了个眼色,然后嘿嘿地一笑,“师长啊,现在的沙俄鬼可是顽固,哪里能当咱们的俘虏哦,我倒是真想抓几个呢,可惜没那个福气。”
“还有,”梁成富看看屋里没了人,抬手一指外面,“明天政训处召集公判大会,当众绞死那个狗贼县长后,有时间去把他的老家给我查个清清楚楚的出来。你不说他就是山东人吗,只要查明,如果差不多……”他的手狠狠地攥了一下,“你知道该怎么做,必须要叫他付出代价,谁爱说什么说什么去,就说是我的命令。”
“得了吧,俺的师长,”程铭小声地咧嘴一笑,“还是俺自己偷摸着来吧,干这种活儿我还是蛮在行的。即使一旦事发了,到时候总还有师长您这棵大树能出面帮俺讨个请不是?呵呵,咱可别干给一勺烩了的事情,那岂不是冤枉透了。”
“哈哈……你个鬼家伙!”梁成富抓下头上的帽子,在胸前扇了几下,“不说这些了,怎么样,下一步都布置好了吗?”
“早好了。”程铭向着仍然还是不时地传来断断续续的炮声和枪声的东门方向一指,“这不,您仔细听听,打得还挺像吧?”
“还不错,像是他们占了上风的样子。”梁成富仔细听了听,满意地点点头,接着看看程铭,“对了,你手下那个小家伙我早相中了的,这次战役一完,你就叫他到我那里去吧,怎么样?”
程铭知道,师长说的那个“小家伙”自然指的就是徐芳。他嘿嘿一笑,有些舍不得了,“师长啊,俺可是准备把他抽到团部来的。再说,您那里的特务营营长童文不比俺们的手下强啊,那可是老教导旅的人了。怎么,是不是童老弟要高升了?”
“唉!”梁成富一声长叹,摇了摇头,脸上也阴沉了下来。
………【第二二八章把这个送给二排长,他的饭量大】………
童文出事了?程铭疑惑地望着师长,不会吧?因为他清楚地知道,由于这次行军环境恶劣,童文的师特务营被特意安排在了负责给全师殿后、收容的位置。经过了前面部队对一些小寨子的清剿,他们的行进途中,不可能会遇到敌人的袭击。
童文的特务营的确没有遇到来自任何拿着刀枪的敌人的威胁,可他们却遇到了一个比拿着刀枪的敌人要难对付的多的困难,其实也是与各路挺进中的大军普遍面对的困难一样,那就是饥饿。不过,对于殿后的他们来说,这种困难也许是更严重一些。
很多将士身上的米袋子都没了,留在了大山那面海阳的百姓窝棚里。为了以后更艰巨的任务,为了以防不测,各连队剩余的粮食都被暂时集中起来,两天一夜不停的行军中,每一个将士分得的食物都有限至极。在海阳的“休整”中,就没有一个将士吃上顿饱饭,而现在这些食物,不仅仅是要照管他们自己干瘪的饥肠,还要用来挽救一个个落伍下来的弟兄们。这些弟兄能落到自己队伍的后面,原因都是一个,摔伤。而导致摔伤的直接原因,又都是饥饿和疲惫。饥饿会令人的疲惫更加剧,疲惫又会叫人在不知不觉中掉落路边。
对将士来说,除去越发棱角分明的脸上泛着苍白之外,好像其他一切都还和往常一样的童文,在没到海阳之前,就一直闹着肚子。离开海阳进入大山后,他的病也犯的愈发严重。
这个当年在天京城里因为同伴碰翻了百姓苹果担子,用自己母亲留下的唯一纪念物,替同伴赔偿了那两个被损伤了的苹果的强壮大个子,现在有多么的虚弱,只有他自己知道。
营部分给他的食物和开始就一样,都转到了其他士兵的手里。面对不愿意接受的手下,他会伸手在路边抓上一棵被前面的部队难得地放过了的野菜,香甜地咀嚼着,“还是这个好啊,就是他娘的前面那些家伙太狠,搂的太光了。”说到这儿的时候,他总会一笑,“唉,师长真不够意思,干嘛把咱们丢到了最后?呵呵,大概是嫌咱们吃肉吃多了吧。早晚见到咱们的老军长的时候,非得狠狠告上他一状,看谁厉害。”
听到这话的士兵们也会舒心地笑起来。本来就是嘛,咱们可是红二师的铁拳头,放在后头岂不成了烂尾巴了,师长太偏心。
“其实啊,殿后才不容易呢。”童文牵着战马,在崎岖的山间小径上一步一步挪动着脚步,看看前后的士兵们,“现在是长途行军,越走在前面越轻松,殿后苦啊。这份苦差事也只有咱们最硬的部队才能完成啊。呵呵,师长这是相信咱们哩,相信咱们不会丢下一个掉队的兄弟。你们说是吧?”
士兵们又笑了,这次的笑声中带着骄傲。
“都别闷着走路,唱歌,唱歌能够解乏、解饿、解腰酸,不信大家试试。”
“向前、向前、向前,我们的队伍向太阳……”
终于出了大山,终于踏踏实实地骑到了马背上,就要到预定的临时休整地了。一阵阵欢快的笑声此起彼伏,将士们早已忘记了一切的烦恼。只要好好喝上一顿热米汤,前面即将见到的沙俄鬼们,对他们来说,那就是一只只的臭虫,怎么碾怎么是。
“营长,你的脸色可是越来越难看了,”副营长忧虑地瞅瞅嘴角儿同样也是挂着笑,却难以掩住那一脸疲惫的童文,关切地劝说着,“到了前面也只有一个时辰的休整时间,下一步行动你就别上了,留在后面好好休息休息。”
“呵呵,你当我是泥捏的呢?”童文轻轻带了下马,嘿嘿地笑了笑,“当兵的跑肚拉稀要都当成病了,那成什么了?”
“跑肚拉稀?你说的可是太简单了,”副营长摇摇头,“我说你啊,就再别瞒我了。你这可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什么人这样也受不住。”
“我……”童文的身子忽然摇晃了一下,眼前一黑。他下意识地想前探身体,伏在马背上,可没有做到。
“营长……”副营长一探身,劈手抓去,落空了……
“营长……”
童文的头涌流着着鲜血,眼睛微微张着,嘴也半张着,任由多少他亲爱的兄弟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