练到快八点,李如龙得去建材市场上工了。老周塞给他两个刚出锅的糖糕:“拿着路上吃,明早还来,我教你推手。”
秦老头跟他一起往回走,快到拳馆时,突然说:“老周以前是省太极队的,拿过名次,后来跟人打了架,被开除了,才摆摊卖煎饼。”
李如龙愣了下,没想到那个系红绳的男人还有这来头。
“拳这东西,能养人,也能害人。”秦老头的声音低了些,“关键看你用在哪。你要是想靠这个打架闹事,现在就别练了,省得以后跟我一样,少胳膊缺腿。”
李如龙摇摇头:“我不想打架。”他是真不想,在建材市场见多了打架的,打赢了赔钱,打输了住院,没一个好下场。他练拳,就是想让自己那身力气有个去处,别总憋着难受。
秦老头看他一眼,没说话,拐杖笃笃地敲着地面,往拳馆走去。
接下来的日子,李如龙每天凌晨去拳馆站桩,然后跟老周学太极,白天去建材市场干活,晚上再回拳馆对着沙袋琢磨秦老头说的“点”。他进步很快,尤其是在“劲”的运用上,慢慢摸到了门道。搬钢筋时,他不再像以前那样死扛,而是顺着钢筋的重量调整姿势,让劲从腿上起,顺着腰转,再传到胳膊上,同样的重量,现在觉得轻松多了,老板都说他干活越来越“巧”了。
这天晚上,他刚到拳馆,就听见里面吵吵嚷嚷的。推开门,看见三个穿着花衬衫的男人围着秦老头,为首的留着黄毛,嘴里骂骂咧咧的。
“姓秦的,别给脸不要脸!这破拳馆早就该拆了,王老板说了,给你三万块,赶紧滚蛋!”黄毛唾沫横飞,伸手就要去推秦老头。
秦老头没动,只是用没残的右手抓住了他的手腕。那动作不快,却准得很,黄毛的手像被铁钳夹住,怎么挣都挣不开,脸憋得通红。“我这拳馆,是用一条腿一只胳膊换来的,三万块?你打发要饭的呢?”秦老头的声音冷得像冰。
另外两个花衬衫见状,抄起旁边的板凳就往秦老头身上砸。李如龙想都没想,一个箭步冲过去,胳膊一横,挡住了板凳。木头板凳砸在他胳膊上,发出“咚”的一声,他没觉得多疼,顺着板凳的劲儿往旁边一带,那花衬衫没站稳,自己摔了个趔趄。
“哪来的野小子,敢管你黄爷的事!”黄毛见帮手吃亏,骂着就要冲上来。
李如龙往秦老头身前一站,沉肩坠肘,摆出个站桩的姿势。他没打过架,但此刻心里不慌,就像站在秦老头教他的“水里”,脚下有根,身上能晃。
黄毛的拳头带着风声砸过来,李如龙照着老周教的云手,腰一转,胳膊轻轻一引,黄毛的拳头就落空了,整个人往前扑了个趔趄。李如龙顺势往他背上一推,用的正是秦老头说的“透劲”,看着轻,实则带着股钻劲。黄毛“哎哟”一声,摔在地上,半天没爬起来。
另外两个花衬衫看傻了,他们没看清李如龙怎么动的,只觉得黄毛像自己往地上摔似的。
“滚。”秦老头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股威慑力。
那两人赶紧扶起黄毛,屁滚尿流地跑了,出门时还撞翻了门口的垃圾桶,发出哐当的响声。
李如龙站在原地,心脏砰砰直跳,手心全是汗。这是他第一次跟人动手,没想到真能用上学的东西。
秦老头看着他,金牙闪了闪:“还行,没把我教的东西还回来。”他往躺椅走去,脚步比刚才稳了些,“不过刚才那下推得太急,劲没收住,容易伤人。下次记着,能制住就行,别下死手。”
李如龙点点头,心里却有些异样。刚才那一瞬间,他没想着伤人,只想着别让秦老头受欺负,那股劲自然而然就出去了,像是身体自己做出的反应。
秦老头躺下,这次把烟点燃了,烟雾在昏黄的灯光里缭绕。“那伙人是王老板派来的,想拆了这拳馆盖仓库。”他吸了口烟,缓缓吐出,“这一片都要拆了,拳馆也保不住多久。”
李如龙没说话,走到沙袋旁,慢慢出拳。拳头落在帆布上,不再追求力量,而是找那个“点”,让劲透进去,又能收回来。
秦老头看着他的背影,烟雾遮住了脸上的表情,只有拐杖在地上轻轻敲着,笃,笃,笃,像是在打某种节拍。
夜渐渐深了,拳馆里只剩下李如龙打拳的声音,和秦老头偶尔的咳嗽声。窗外的月光爬了上来,透过空调外机的缝隙照进来,在地上画出道细长的光,像条银色的带子,一头连着李如龙的脚,一头通向未知的黑暗里。
烟卷烧到了尽头,秦老头用没残的手捏着烫人的烟蒂往墙角一扔,火星在积灰的地面上弹了两下,灭了。“王老板那孙子,早年也是混拳场的,后来靠拆迁发了家,就忘了自己当年是怎么被人打断肋骨的。”他声音里带着点自嘲,“那时候他还跟我后面喊秦哥,现在倒好,连条活路都不给人留。”
李如龙停下拳,汗水顺着下颌线往下滴,砸在磨出毛边的帆布鞋上。“秦叔,我明天不去建材市场了。”他突然说,声音有些发紧。
秦老头抬眼看他,空荡荡的左袖被风掀起个角。“想替我守拳馆?”
“不是。”李如龙摇摇头,手背抹了把脸,“我想去找王老板谈谈。”
“谈?”秦老头笑了,金牙在昏暗中闪了下,“你打算跟他谈形意拳的崩拳怎么发力,还是谈太极的云手怎么卸力?”他用拐杖往地上敲了敲,“那孙子现在只认两样东西,钱和拳头。你有哪样?”
李如龙攥紧了拳头,指节发白。他确实两样都没有,口袋里的钱只够交这个月的房租,拳头刚才虽然制住了黄毛,但他知道,那是对方没防备,真要动真格的,自己未必是对手。
“但总不能看着他们拆了这地方。”他低声说,目光落在墙上那张《形意拳谱》上,昏黄的灯光照着卷边的纸角,“这里有您教我的东西。”
秦老头没再说话,从躺椅上慢慢坐起来,往门口挪去。“明早别来站桩了,去老周的早点摊帮忙。”他走到门口时突然停下,“让老周教你‘揽雀尾’,那招能护着自己,也别伤着人。”
第二天凌晨,李如龙没去拳馆,直接往老周的早点摊走。天还没亮透,巷子里飘着豆浆的甜香,老周正蹲在地上生煤炉,蓝布围裙上沾着黑灰。“来得正好,帮我把这桶面抬到案子上。”他头也不抬地说,手里的火柴划了根又一根,总也点不着。
李如龙走过去,双手扣住面桶的铁环,没像往常那样直着胳膊使劲,而是沉腰转胯,借着拧腰的劲把半人高的面桶往案子上送。桶底擦过地面时发出“滋啦”一声,却没费多少力就稳稳落在了木板上。
老周直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眼睛亮了。“秦老头教你的那点东西,你倒是没白学。”他把火柴塞给李如龙,“来,试试,这炉子跟练拳一个理,得顺着劲儿来,猛了就灭。”
李如龙捏着火柴,学着老周的样子挡风,擦燃的瞬间手腕轻轻一抖,火苗顺着煤屑的缝隙钻进去,没像刚才那样被风吹灭。“周哥,您当年为什么会被省队开除?”他突然问,火苗映着他的侧脸,忽明忽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