迪文小说

第5部分（第1页）

钟太平打心眼里同情这位山哈姑娘，他经常在没人的时候开口称她为“山哈妹子”。那天钟太平在自己的作坊里忙着刻桃胡，不知什么时候山哈姑娘悄悄地走进去，她静静地看着钟太平，看着豆大的汗珠从他的头发里流下来。钟太平当时正在为山哈妹子刻着桃胡，那天吃饭的时候他忘记给她刻一个，看着她坐在饭桌上露出渴望的眼色，钟太平就开始为她找桃胡了。他发现山哈妹子站在旁边，于是把刚刻好的桃胡交给她。山哈妹子脸上马上泛起红晕，她羞涩地接了过去，然后转身离开了作坊。第二天，钟太平看见她的脖子挂上了昨天那个桃胡。他突然发现眼前这个女孩子是那么的纯朴，一如蔚蓝的天空；小小的脸蛋散发着诱人的气质。钟太平第一次注意到一个女人的美丽是那么的不可理喻，让他彻夜未眠不说，在大白天工作的时候当他听到鸟儿的叫声时，想到的尽是家里的山哈妹子。他开始主动接近山哈姑娘，每天早早的回来和她一起做家务，总而言之，钟太平就是要时刻见到她。

这个异样的举动让钟大汉发现了，他一连几天留意着钟太平的动作，最后作出肯定的结果：这小子喜欢上山哈人了。这是很要命的，因为他每天到村里视察的时候，有不少人说山哈人有小偷小摸的习惯，后来他又听说山哈人是一种低下的异种人，和汉人通婚的话，生下来的孩子是有尾巴的。为了把事情控制在苗头阶段，他找来村里的所有媒婆，让她们在村里找一户人家。没过几天，钟大汉就拉着钟太平到人家里提亲去了。尽管钟太平十分不愿意，可不敢违背父亲的意愿，他穿上崭新的衣服，跟着钟大汉和媒婆一块出去了。那天早上吃过饭之后，钟太平很想跟山哈姑娘说上两句，可是她洗完碗筷之后就回自己的房间里，一直到他离开家的时候也没出来。

那天，钟太平看了所有的人家，都说不合意。钟大汉和媒婆为此赔了不少笑，可是钟大汉心里知道儿子想的是谁，于是他跟媒婆讲，明天他去跟对方家长说就行了。

钟太平回到房间里，心里很不是滋味。他故意把房间的门打开，等着山哈妹子像往常一样在他的房门里进进出出，可是等到天黑也没看见她的影子。他气得跺脚，拍着桌子喊来山哈妹子。山哈妹子急忙从厨房里走进来，问钟太平有什么吩咐。她的语气是那么低微，让钟太平突然感到眼前这个人是那么的陌生。钟太平没有说话，房间里顿时弥漫着一种紧张的气氛。两个人站了很久，要不是那时杨凤芳叫山哈妹子的话，不知要站到什么时候。山哈妹子听到外边的喊声，像做错事的孩子一样低着头出去了。第二天一大早，父亲钟大汉早早的和媒婆出去了。钟太平支开了钟太安兄弟俩，独自一人来到山哈妹子的房间。山哈妹子正好坐在梳妆台的前面照镜子，她没有想到钟太平会在这个时候进来，还以为他一早和他父亲钟大汉去提亲了。她还没来得及梳妆，于是请求钟太平到外面等一会儿。钟太平没有理她，而是像昨天那样站着不动，不过他发现今天山哈妹子的气色不怎么好，两个眼眶都是红肿的。山哈妹子只好把所有的窗门都打开来，以告诉家里其他人她和大少爷是清白的。钟太平像块木头一样站着不动，在以后的多少年里，他都埋怨自己当时没有勇气说出他对山哈妹子的爱，甚至没有胆量去拉一下她的手。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第十一节

外面很快传来消息：钟太平要娶亲啦。钟太平的伙伴都来祝贺他，小孩子在村道里到处嚷着这个喜讯。钟太平的父亲回来后，向全村人证实了这一消息。将军寨有好几年没这么热闹了，大家见面的第一句话就是：“我们东家大少爷要娶媳妇啦，你们知道吗？”

钟大汉给钟太平找来的是一位姓雷的人家，姑娘的名字叫雷婷。当她第一眼看到钟太平时，马上对他魁梧的身材和硕大的眼睛着了迷。雷婷以前只是听别的女孩子提过钟太平，说他能一拳打死一头野猪，一个肩膀扛起一条大鱼，他的眼睛能让路边含苞欲放的花蕾绽开。现在一见，果真如此，她激动得两天两夜没合过眼。可是钟太平一直都没正眼看过她一次，后来成了夫妻之后也是如此。不过这在雷婷看来是由于对方过于腼腆造成的，她并且相信以后这种状况将不会再出现。

钟太平娶亲的前两天，山哈姑娘向钟大汉请辞。尽管她不识字，可说的理由很充足：她远方年迈的父母需要人照顾。谁也不知道这是不是真话，可她还是说了很多真实的话：她很感谢这几年来钟大汉肯收留她，她一辈子也不会忘记。钟大汉同意了山哈姑娘，并且给了她许多盘缠和一些给她父母的人参。杨凤芳和陈秀花帮她提着行李走到村口，她们一改平时难伺候的脾气，客气的说着话，最后她们都请山哈姑娘以后有空一定得回来看看。钟太平始终没有出现，他一个人静静地呆在房间里，透过窗户目送着自己心爱的人离开。他抓紧拳头，慢慢地合上双眼。

一段记忆：“大少爷，你说天上的星星能帮助人实现愿望吗？小时候在凤凰山时，我总听老人说星星能帮助心地好的人实现愿望。你和老爷那么善良，你一定能实现愿望的，合上手许个愿吧––––你怎么不合上手呢，是不是不相信我？那我帮你许个愿吧，我帮你祈祷，祝福你以后娶上一个能陪你读书写字的贤惠妻子––––老爷，不要怪大少爷，是我偷懒才在这里的，我这就去洗衣服––––”

一段记忆：“大少爷，你给我买的花髻真好看，邻家的女孩子们都是这么说的，你认为呢？你下次出去的时候能不能再给我买一个呀，一个就够了––––我不要这么多，买多一个就行了，买多了其他女孩子就会伸手向我要的，我才不给她们呢，这是大少爷买给我一个人的––––大少爷，你帮我戴上去好吗？我怕自己戴得不好看，出去了会被其他人笑话的––––”

钟太平愣愣地站着，始终没张开眼。他紧紧闭着，泪水终于涌了出来。他第一次这么伤心和脆弱，如同一只受伤的狼。他突然感到自己坐在一艘行驶在暴风雨里的小船上，他孤独一人，什么也抓不住。汹涌的海浪拍打在船的甲板里，溅起来的水汽把他的全身都弄湿了。可他仍然在船里滚来滚去，尽管他极力想抓住一些平稳的东西，但终究什么也没抓到。钟太平高声呼救，但巨浪的声音淹没了他的呼喊。很快，他被一阵巨浪冲到了海里。他开始往下沉，四肢失去了挣扎的力量。海里越来越暗，他的视线越来越模糊，只能看到无数个闪闪发光的星光。就当他合上双眼的时候，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了，她的脖子上挂着他亲手刻的桃胡。她伸手使劲拉着钟太平，可他最终还是沉了下去。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第十二节

到了新婚之夜，钟太平仍是这种无精打采的状态，尽管他的三娘抓了一些能舒缓紧张情绪的药给他喝，但是他疲惫的样子着实让不少前来喝喜酒的客人惊讶。他很早离开了外面的客人回到了新婚的房间里，外面的客人取笑他是等不及，怕让新娘子等久了。其实他是躲避外面那些人的眼光，他不想让别人看到他这副摸样。回到房间，他没有和新娘子雷婷喝交杯酒，也没有去掀她的头盖，而是一股脑儿躺在床上。还好雷婷的母亲之前跟她说过，新婚之夜新郎官回来后十个有九个都是喝得分不清天南地北的。在等了一段时间后，雷婷确信外面的客人都离开得差不多时，她自己掀开头盖，发现床上的钟太平早已睡着了。事实上，钟太平只是头有些涨，并没有睡着。她叫人打来洗脚水，然后脱开钟太平的靴子，帮他洗干净脚。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她也脱开新娘衣，小心地爬上床去。她的心情一下子平静了下来，为这一夜，几天来她的心像游在水里的鸭子一样兴奋不已。后来，当别人问起她新婚之夜的情况时，她只说新郎官喝酒喝多了，一早闷头睡去了。

第二天起来后，钟太平完全变了样，他端起饭，自己一个人埋头吃起来。吃完后，也没和家里人打招呼就出去了。家里人都把目光投向了雷婷。雷婷只好低下头，一句话也不敢说。钟太平那段时间总是早出晚归，他躲在作坊里，发疯似地雕刻着石头。多少次他把手指磨出了血，把石头弄碎了，把刀弄断了，可他还是一如既往的呆在里面，不管外面的世界。作为父亲的钟大汉对儿子的转变很不满意，他来到作坊里，训斥他要照顾家庭，要承担责任。钟太平对于父亲的责骂并不反对，但也没有表示同意，只是点头说是。从那以后，他对妻子的态度好了些––––最起码外人看来是这样的，可他孤僻的性格使他继续呆在作坊里。他跟妻子雷婷说他要去做大事业。妻子对于丈夫的雄心非常钦佩，她甚至说中午的时候她可以把饭菜送到作坊里去。

其实钟太平只不过是敷衍家里人，他所说的大事业仅仅是雕刻一座山哈妹子的石像、以缓解他的思念之情而已。他每天做梦都和山哈妹子有关，只要一闭上眼睛就会浮现出她的音容相貌，为此他得了失眠症。他的脸一下子小了许多，整个人看上去萎靡不振的样子；下巴的颧骨凸出来，眼眶一直都是黑色夹杂着一些血色。家里人尽量不让他出去干重活儿，让他呆在家里好好休息一阵子。钟太平来到作坊里，把门紧闭，他不希望别人看见他在里面的活动。没过几天，他把刻好的山哈妹子的石像藏在身上，然后对家里人说他要出去办事情。钟大汉很想知道他究竟去办什么事情，可儿子已是成家之人，所以没有去问，他从江西人那里借来一匹快马，叮嘱要钟太平早去早回。钟太平骑上马，飞快地离开了将军寨。到了晚上，他来到早些年发现山哈人的地方，在黑漆漆的夜晚里找了很久也没找到他们。他并没有气馁，而是继续向前寻找。到了半夜，钟太平在马上看到前方不远处有两个圆圆的东西发着绿光，他以为是坟墓里发霉的骨头闪出的。他从马背上下来，准备在坟墓旁休息一宿。可当他挪着步子坐下时，那发光的东西突然向他扑来。他被扑倒在地，这才发现那两个圆圆的发光体是一头野猪的双眼，它张开大嘴发出饥饿的声音。钟太平双手抓住野猪的前爪，使尽全力抵抗着。野猪的嘴里掉下一些难闻的唾液，它们从锋利的牙齿里掉下来，落在钟太平的脸上。钟太平感到自己支撑不住了，加上白天的一路奔波，全身突然都乏力了。他想在自己倒下去之前把面前的野兽弄死，这是他的性格––––一种永不言败的性格。可他的双手摆脱不了，虽然他知道身上配着那把他从未真正使用过的宝剑。过了一会儿，他明显感到野猪的力量增强了，它伸出长长的凶残的舌头，与自己的鼻子只有毫厘之隔。钟太平知道再这样下去的话，他迟早会成为野猪口中的猎物，他得想个法子。他双脚开始使劲踢野猪的后臀，但是没有反应，他又用膝盖继续撞击。这下野猪被踢得嗷嗷直叫，它的后肢失去了攻击的力量。钟太平趁机把它摁在一旁，然后拔出剑刺进它的肚子，血像喷泉一样喷得钟太平浑身都是。野猪发出划破长空的嚎声，在那山上居住了一辈子的山哈人从来没听过这么响亮的声音，他们以为是上天发出的某种征兆。

第十三节

钟太平从野猪体内拔出宝剑，去到河边洗了身上的脏味，接着架起篝火，一边吃野猪肉，一边晾干衣服。第二天一大早，他在朦胧中被一群山哈人吵醒。他们垂涎地围着架上的野猪，用手摸着猪身上的血，然后放进自己的嘴里舔了起来。钟太平把吃剩的半头野猪分给了山哈人，他向他们打听山哈妹子的下落，几乎是动用所有知道的词汇来描述山哈妹子。其中一个山哈人告诉他半年前有一个姑娘从远方归来，族里人问她这么些年都哪去了，她只说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其余的话一句也不多说。钟太平向那位山哈人打听到那位姑娘的住所之后，拿起宝剑立刻骑上马奔去了。

那位姑娘住在一个山谷里，钟太平走进去看见里面的人都光着脚，身着简陋，衣服大多是以花鸟和几何纹样为主，居住的房子都是茅草堆成的，看上去就像是一堆蘑菇。居民还是像几年之前看到的那样，每个人手里都拿着一条竹篙––––那是山哈人用来打鱼为生和防卫之器。见到有外人进来，他们全都放下了手头的活儿，站起身来注视着这个陌生人。一个小孩赶紧跑进一间屋子，不一会儿屋里就出来了一个满嘴胡须的老人。他走上前去把钟太平领进屋里。在昏暗的房间里，蜘蛛网密布，到处弥漫着一种尸体腐烂的臭味，钟太平看见角落里靠着一个褪了色的衰朽老头，他发抖的嘴发出咝咝的声音。在墙上的中央挂着一副连环画式的的图像––––那是山哈人的祖图，又称盘瓠图，它是山哈人信仰的主要标志之一，可钟太平一直到后来也没看清那幅图。刚才领进钟太平的老头是山哈人的族长，他细心询问了面前这位来自远方的客人。谁知当钟太平把原因告诉他之后，他反而陷进为难的境地，脸上挂满了忧愁。钟太平没想到自己的话会遭到如此的阻力，他再三地请求族长带他去见见山哈妹子。族长叫钟太平回去等上十天，等他和族里人商量之后再来谈这件事。可是十天之后族长却编了一个借口，他对钟太平说山哈妹子一家人回潮州城的凤凰山去了。然而，钟太平没有心灰意冷，他央求族长告诉他凤凰山在哪里，他要去那里找山哈妹子。族长虽然佩服他的勇气，但还是被他的这个决定弄得神经紧绷。为了彻底打消钟太平的念头，他斩钉截铁地告诉他说：“你绝不可能到达那里。”钟太平把族长的话当作是对他与山哈妹子感情的挑战。了解他的人都知道他会怎么做，那就是接受挑战。钟太平飞身骑上马，他大声地告诉每一个人：“你们就等着瞧吧！”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第十四节

半个月后，钟太平从凤凰山回来。他骑着马冲进山哈人的小村庄里，马蹄声惊动了村里所有的家禽和小孩，扬起的飞尘漫天都是。他来到族长的屋子前，把马鞭扔在路边，怒气冲冲地冲进去。门口站满了人，他们大多出于震惊，因为从来没有一个族人敢这样光明正大地走进族长的屋子。钟太平进去单手拽起族长，把他拖了出来，一直拖到枇杷树下才松手。他气愤地说凤凰山上连个鬼影都没有，到处都是密密麻麻的坟墓，晚上乌鸦飞过都怕惊动下面的幽灵，怎么会有人居住在那里？钟太平说话时有几个山哈青年拿着竹篙向他逼近，他们是出于对族长的保护而攻击他。钟太平拔出剑，剑鞘在阳光的反射下发出刺眼的光芒。他不想伤害这里的人，可是如果对方先动手的话，他也会选择进攻。族长瘦得像树枝一样的手紧紧拉住钟太平，同时叫那几个青年走开。他像受了委屈似的对钟太平说其实山哈妹子没有回潮州城的凤凰山，那里早已是一座坟墓了。他和族里人之所以要骗钟太平，是因为山哈妹子把她在将军寨的事情跟族里的长老说了。族长说钟太平已是有家室的人了，不应该再来找山哈妹子。而且他们也相信那个古老的传说：山哈人和汉人结合会生下有尾巴的孩子。“显然，你不希望你们的孩子像树上的猴子一样吧？”族长把钟太平的剑收了起来。

“我们山哈人代代漂流四方，受尽世间折磨，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