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冰连忙还礼,连声说道不打紧,柳志远心中不快,实是想责罚柳忠,可见陈冰如此,也就不便发作,说道:“柳忠,钱可安排妥当?”
柳忠说道:“五十贯连同所带来的水罐一同放入了二娘的背篓之内,背篓现已经放在马车车厢内,还请二郎君查看。”
马车上跳下来一汉子,身子颇为魁梧,面色却甚为白净,他头戴黑色幞头,穿圆领短衣,脚踏黑色皮扎鎓,因着袖口过长,为便于做驾车,他项颈间另挂着一根襻膊儿。他朝着柳志远恭敬的施了礼,又对着陈冰扠手示敬,态度极是谦恭,说道:“二郎君,马车里头我已备至妥当,只等二郎君吩咐,便可出发。”
柳志远应了声“好”,抬手刚想扶着陈冰上马车,陈冰却已经撑着车辕边缘跃了上去。柳志远伸着手尴尬的转了半个圈,又缩了回来,说道:“对了二娘,你也是太湖上捕鱼的大行家,自今日起,我便不从鱼行韩小四那里拿鱼了,只收你家捕到的鱼,这价钱就按这市价来,你看如何?”
陈冰双手捂唇睁大着双眼惊喜道:“大魔头,你说的都是真的?!莫不是在消遣我罢?”陈冰一直在为之后卖鱼的事情而犯愁,她寻思道:“今日红尾白水鱼之事已让我同得意楼势同水火,而那吴家脚店更是想乘火打劫低价收购,而爹爹他打心底里又是不愿意同韩小四鱼行做的,若是如此下去,今后捕来的鱼便无处可卖了。虽有自生火的生意可以顶着,只是这自生火还没铺开,葛东家那边也只不过是起了个头,急不得的。可眼前生计却成问题了。这韩小四在长兴县势力不小,这大魔头肯收我家的鱼,亦是风险不小的了。”
柳志远点头道:“自然是真的。”
陈冰问道:“韩小四鱼行那边你可如何应付?”
柳志远嗤笑道:“韩小四?你也太看得起他了,不过鱼行罢了,我德贤楼他巴结还来不及,我不拿他鱼便不拿,他能奈我何?二娘莫要担心,你只管送鱼过来。”
陈冰欢喜的点头道:“好,你我就此一言为定。我只管捕鱼送来,你只管收我的鱼。哈哈,知行,我就代我家里人多谢你这回雪中送炭啦。”她也不便在车上站起身子,便只得坐在那里盈盈行了个万福。
柳志远伸手扶住了她,说道:“好了,你也不用客气,这也是买卖,你卖我买,仅此而已,不用言谢。天色确也不早了,二娘你我就此别过。柳三,好好送二娘回家,天黑之前须要到花湖村,路上不许耽搁了。”
柳三大声应道后,也不耽搁,甩着马鞭,便赶着马车往北门驶去。陈冰从车窗内探出身子,挥着手朝柳志远道别,她如碧波般清澈的眼神,洋溢着淡淡的温馨,嘴角勾勒出的弧线完美到位,这笑容如七仙女似甜美,柳志远被深深吸引,心中更是无比激荡。
柳志远看着越行越远的马车,微微叹了口气,似是感觉缺了些甚么,可又看不见摸不着,心中甚觉失落。他便不再去想,转身便走回了德贤楼。
“少主,调查女孩儿失踪之事,真不打算让我插手?”柳无忌不知何时出现在了柳志远身后。
柳志远摇摇头,说道:“柳福的才能你也是知晓的,这事情你先不用插手,若是到了须动武的地步了,你我再出手也不迟。如今你我的精力仍是放在访查安胥余孽上,务要将之一网打尽!”
柳无忌说道:“今日锦娘实是我寻回的。料理完秦东家那四名武师之后我便隐到了厅后,听了柳忠说起锦娘之事,我想锦娘是少主的厨娘,没她在少主的吃饭便成了问题,我料那些小厮寻人定然不会如何上心,心想还是我亲自去寻兴许还快些。我出了德贤楼,沿着十字街一直往北寻,过了小街口转到东水门红桥子巷口,隐约见一妇人从巷口一闪而过,看着像是锦娘,于是我便追了上去。我果然没猜错,那妇人真是锦娘。我不知她在此处作甚么,可她状况看似并不好,神志也不如何清醒,嘴里一直在含糊说道些甚么,我当时心想锦娘肯定是出了甚么事情,就将她带回了酒楼,交予了柳忠。柳忠似是对锦娘特别上心,见了锦娘那副魂不守舍的模样,他十分紧张,连连催促小厮将她扶入房内。”
此时二人已走上酒楼内的楼梯上,四周的食客也未受之前有人闹事之影响,仍在推杯换盏,尽兴的搏着关扑。
柳无忌继续说道:“之后我给锦娘的百会、上星和神庭穴上输入了些真气,过了半盏茶时分,锦娘神志便清醒了。柳忠急着问她去了哪里,她说的张青青昨夜去了红桥子巷夜市,自己昨日又受了些风寒不便陪同,想着女儿也不小了,这长兴县城也不大,便让她独自出门,结果张青青到了子时仍未归来。锦娘在今日丑初时分着实等不及而出门寻人,据她所说,在红桥子巷口遇见了几个鬼鬼祟祟的人,可那巷子本就夜市之所,有各色样人毫不稀奇,她也未太在意。之后她似乎听到了一声极是轻微的女子呼救之声,她只是微一停步,自己后脑一疼,接着自己便昏倒在地了。”
二人已走到小阁门口,柳志远忽的停住了脚步,问道:“呼救之声?”
“是,锦娘确是如此这般说的。”柳无忌回道。
柳志远推开小阁木门,撩袍跨过门槛,坐于书案之前,柳无忌则侍立其旁,见柳志远并未继续说话,便开口道:“少主,我看这事情并不简单,要不要我暗中去调查?”
柳志远思忖片刻,仍旧是摇头道:“让柳福去查便是,我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无忌,此事莫要再提了。我另有一件事情想要你去办。”柳志远说完便在柳无忌耳边轻语了一番。
柳无忌听后回道:“好,我就按少主吩咐去办。只是之前是答应了三小娘子的,她若是问起……”
柳志远挥挥手说道:“青竹那边我自是会去说的,你莫要担心了。”
柳无忌点头应了声后,一个闪身便消失的无影无踪。柳志远嘴角弯起,轻笑一声,低声自语道:“这家伙,越来越爱卖弄了。”而后从袖口中仔细拿出签有陈冰姓名的那张白纸,陈冰那字写的极是娟秀飘逸,虽只有两个字,可柳志远却很是欢喜,心道:“这小娘子真是让人捉摸不透啊,无论这字,还是做菜手艺,甚至那点穴手段和会自燃的小木条,都不像是一个普通乡野女子所该有的,她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啊。”
他看了一会儿,重又将纸仔细叠好放入自己袖口之中。轻轻靠在椅背之上,微闭双目,似是陈冰那袅娜身姿就在自己的跟前,他微微抬手,想要抓到自己眼前,可却伸手扑了个空。柳志远放下手,摇摇头,轻轻浅笑,喃喃自语道:“无论你藏有多少秘密,我慢慢探知便是。”
陈冰端坐于马车内,这马车被柳三驾的四平八稳,她从未坐过马车,也不觉得如何颠簸,坐的还颇为舒坦。而这马车内甚为朴素,四壁上亦是无甚装饰,车内铺着用裘皮拼接而成的垫子,另有两张外裹红罗的坐垫和一张小几,心中不断的感叹,却也觉坐着甚是无聊,便掀开了帘子一角,见那柳三斜坐于车旁驾着马车,想想也不便去打搅,便又放下了帘子。
而柳三却已发觉,他以为陈冰有何不妥,忙问道:“小娘子,是否觉得颠的不舒服?还请小娘子恕罪,若觉难受了,柳三便把马车放慢些。”
陈冰重又掀开一角帘子,说道:“柳三哥,这马车很平稳,一点都不颠,还请你莫要放慢马车,我也想早些到家,这便有劳你了。”随后又问道:“柳三哥,这马车可是你东家平日所乘之用的?”
柳三手中缰绳略略一松,那马车似又跑的快了些。他嘿嘿一笑,说道:“小娘子你唤我柳三便是,莫要叫我柳三哥了,另外我是柳家之人,我不称东家,称二郎君。回小娘子,这马车是我家二郎君的,可平日里他并不乘马车。”
陈冰却是疑惑道:“那却是为何?”
柳三说道:“小娘子有所不知,我家二郎君为人素来简朴,平日若是在城内走动,他皆是步行,若是出城,也多是骑马。只有须陪同贵客同行或是回华亭柳府,才会坐马车。”
陈冰干脆掀开了帘子,直接坐到柳三后头,那柳三继续说道:“小娘子你猜猜我家二郎君平日身上所穿长衫值多少文?”他见陈冰摇摇头,又颇为自豪的说道:“就今日所穿的那身蓝衫,也才五百文,那双皮鞋也不过六百文。二郎君身上止有二样物品最为贵重,一样随身所带的宝剑,另一样便是挂在腰间的玉佩。那宝剑据说是玄铁混以精金打制,实为无价之宝。而那玉佩虽不是甚么宝物,却也是柳家祖上传下来的,二郎君极是爱护,玉佩共有两对,一对是大郎君和二郎君佩戴,另一对是三小娘子和四小娘子佩戴。除此之外,最贵重的便是这辆马车了。”
陈冰并不太懂服饰衣料,寻思这普通村人平日衣物不过四十文,你这大魔头一身蓝衫便要五百文,这还不贵嘛。不过这话也只不过心中腹诽而已。可陈冰哪里知道柳志远这一身行头的的确确是相当便宜的。就说今日所来李员外,刘员外和杨员外,他三人所穿衣衫皆是彩锦所制,这彩锦一百两便值八贯足了。
陈冰与那柳三言语甚不投机,便没再说话,岂知那柳三却是个话痨,自顾自不停的说道些华亭趣事,还不断问着陈冰花湖村可有甚奇闻怪谈,陈冰心想一渔村何来甚么奇闻野趣的,碍于颜面,也只是胡乱说了些。
经过了大半个时辰,马车到了花湖村村口,陈冰跳下了马车,身心都甚为轻松,心想终于不用听那话痨唠叨了。柳三也是做事麻利之人,已早早把陈冰的背篓从车上卸下,五十贯钱对陈冰而言已是颇为沉重的了,她十分吃力的背上背篓,同柳三道谢告别后,便走入了村子。
而那边厢,此时的张青青,正悠悠转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