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天书看看妻子到关键时刻真就卡了壳,就说:姐,你就别问了。存折没丢。
谢天红说:在哪呢?
谢天书说:香雨收着呢。上回她是忘了。
林香雨一哆嗦,原来只是流泪,现在抽泣起来。
谢天红一愣,看得出四弟的话出乎她的意料之外。她说:这回承认了?承认了我还不信了呢。既然没丢拿出来我看看?
谢天书说:姐,算了。将来这些钱,包括二哥卖房子的钱,都不会错就是了。
兰芳说:看看看看看看!我就说嘛,这钱已经叫你们用了是不是?该说不说。
谢天浩一直没吱声,现在憋不住了,他气粗,没说话之前已经把脸憋得通红,他站起来说:钱是小事。用就用了。咱妈是大事。妈是不是因为这钱,跟你们寻死寻活的?
林香雨这回说话了:不是。二哥,那可不是。不是不是。
谢天浩说:那咱妈为什么要跳楼?妈脸上那块伤和一身泥又是怎么回事?
林香雨张张嘴,又答不上来了。
谢天书说:二哥,姐,我看……
谢天红说:天书,你别说。不是我们逼香雨,是香雨从来不撒谎,在这个节骨眼上,你说话我们也不信。香雨,刚才你说咱妈不是因为钱的事寻死寻活的。那咱妈为啥要跳楼?脸上的伤和衣裳的泥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必须说清楚!
大闹说:四舅妈,不就是……
谢天红咬牙举手要打。大闹闭了嘴。
兰芳说:上回咱妈说存折叫香雨拿去了。当时香雨还不承认。该说不说,要是承认了,能把你二哥气病啊?该说不说。用就用了?那可是五万块钱呐?不是小数。那是他爷爷卖了房子给他奶留的棺材钱哪?那里该有咱们两万呢?那可是好钱呐?那是汗珠子掉地上摔八瓣儿累出来的。该说不说。这么着,那五万块钱咱们拿走,老妈咱们养活着。省得弄得又是要跳楼,又是一身泥,脸上青一块,紫一块,身上还说不定青多少块呢。把那五万拿出来,老妈咱带走。
林香雨急得哭起来:不不不,妈不能走。
5 随根儿
笑笑跑过来说:妈!怎么的了?这是干吗呀?
谢天书大吼一声:住口!大人的事不许你插嘴!
笑笑对父亲的大吼大叫不在乎,她说:谁把我###哭了?你们这是干什么呀?年八辈子不来一回,来了就这么对待咱妈?你们要接走?你们能养活你们早不接走?你们就是能养活,奶奶跟不跟你们?你们有我们家这样的好条件吗?你们有三室一厅的房子吗?你们家有暖气吗?有空调吗?有坐便吗?奶奶老了腰腿不便当,蹲下起不来,你们能让奶奶坐着上厕所吗?你们能让奶奶冬天上厕所不冻屁股吗?你们能像咱妈那样每天给奶奶洗个澡吗?你们能天天给奶奶洗身子吗?你们能给奶奶每天早上一杯牛奶,中午、晚上至少四个菜吗?你们能像妈妈那样天天给奶奶梳头吗?你们能让奶奶发鬏上的桃叶和纸葫芦永远新鲜吗?你们能一周给奶奶剪一次指甲,两天换一次内裤吗?20年朝朝暮暮,奶奶没有一次对妈不满意的。你们能办到吗?你们干吗像审犯人似的逼我妈?你们单看见奶奶脸上有伤,你们单看见奶奶的衣裳全是泥,你们还知道什么?你们都是五六十岁的人了,脑袋怎么不多转一转?你们把钱看得那么重?农民的狭隘、自私、粗暴。你们不就是逼妈说实话吗?我替妈说!
谢天书跳起来大吼:住嘴!一个大巴掌向笑笑抡过去。
大闹挡住:四舅!
谢天书举着手:你敢多说一个字我就打死你!
林香雨哭着喊:笑笑!不准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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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笑对谢天红说,姑说过有女像家姑。在邪乎这一点上笑笑像姑姑。姑姑像太奶。随根儿。我今天就随根啦!你们有后悔那一天。到那一天你们必须向我妈赔礼道歉!
谢天书大吼:混账!跳起来要打笑笑。大闹拉着。
谢天浩嚯地站起来说:老四!你这不是打孩子!是打我呀?一抹身走了。兰芳急溜跟了出去。
谢天红拉一下大闹说:来,妈跟你说句话。小声说:大闹,妈的眼睛看不清了。扶妈回家。别叫他们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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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关键的关键的关键
这一夜,谢天书几乎没有睡。他的脑袋很乱,就像被龙卷风卷走了许多东西又卷来了许多东西,乱糟糟地没个归拢。后来他走到阳台坐在母亲常常坐的藤椅上了。有几滴雨击在他脸上,他才注意到秋傻子还在下。秋傻子以不受任何干扰的定力和持之以恒的耐力下着。谢天书喜欢乡下的秋傻子,不喜欢城市的秋傻子。即便他面对城里的秋傻子,眼前也会出现一片片红高粱和那种无涯际的沙沙声。秋傻子会给他带来一腔乡愁。这种秋傻子乡愁可能是他离开家乡在外边读了10年书造成的。他年年会面对城里的秋傻子想家,想沐浴在秋傻子雨中的山野、小河和一片片红高粱。他觉得秋傻子有一种漫山遍野的深沉与厚重。秋傻子很能代表他的先人,那些面对苦难并不呻吟的关东男人以及死心塌地跟他们受苦的女人们。这样,秋傻子最后使他的心绪趋于沉稳。他清楚了,一切都是次要的,唯老妈的病是关键的关键。
而楚主任的妹妹则是关键的关键的关键。一切希望都在她身上。
他想起楚主任介绍他妹妹的话:华西医大毕业,硕士,精神病院大夫。性格有些古怪。孤傲寡言,内心却特别丰富,现代派。思维现代。观念现代。除了上班之外,每天只做几件事,画画,上网聊天,看书,听音乐,跳舞。28岁了也不看对象。连当哥哥的都琢磨不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