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迪文小说>内华达山上的中国长城:出路 > 第4部分(第1页)

第4部分(第1页)

蒲鲁士说:“当然有天堂,不过,天堂是为那些接受耶稣为救主的人预备的地方,那些未接受耶稣为救主的人,将与上帝永远分隔。”

这时,有人在打趣说:“你见过上帝吗?他究竟长什么模样?”

蒲鲁士觉得那人问的话非常幼稚,他反问道:“你见过风吗?”

那个人愣住了,一会儿摇了摇头说:“没见过。”

蒲鲁士说:“见不到风并不等于说风就不存在。你望不见神,你就能说没有神吗?世界上最可怜,最没有指望的人不是那些缺衣少食的人,不是那些没儿没女的人,不是像你们这些要漂洋过海去美国做劳工的人,而是那些心里没有神的人。如果心里没有神,就是让你当了大清的皇帝,仍然是一个可怜的人。因为人如果心里没有神,就没法永生,没有指望。那是多么可怜的一件事。”

那人本来是想给蒲鲁士出难题的,没想反讨了个没趣,便不敢再说了。蒲鲁士却兴致未消,微微笑着,像一个诲人不倦的老师,等待别人继续向他提问。在他看来,他不但要给中国人传播耶稣的福音,还要给他们传播西方的文化。蒲鲁士没想到大家都对上帝没什么兴趣,坐了一会儿觉得有点无聊,正好这时他的女儿凯西在叫他,就回到他坐的船舱里去了。

第四章(1)

轮船顺着赤道一直往西走,只是跑得实在是太慢了,比走路的速度快不到哪里去。坐在船里的人只好数着日落日出过日子。

天天吃的伙食是从广州一起搬下船的糙米和咸菜。淡水是越来越少了,每天除去三餐进食时补充一些水分外,几乎再也喝不上一滴水,加上整天闷在狭迫的船舱里没有活动,劳工们的体质一天天在下降。有人开始生起病来。先是一小部分人,慢慢地发展到生病的人越来越多了。当初满腔热忱想去异国他乡“淘金”的人,脸上也现出“发洋财”遥遥无望的惆怅。终于有一天,劳工里已经有死人了。头一个死去的人就在我的曾祖父他们所在的那个船舱里,我的曾祖父他们是眼睁睁看着那个人在自己的面前死去的。我的曾祖父曾经说过,那人要断气的那一瞬间,伸展着一只已经明显失去水分的手臂在空中乱舞着,像要抓住什么,结果什么也没抓到,最后还是无力地垂了下去,眼睛瞪得比鸡蛋还大,脸一歪,就没气了。我的曾祖父说,那一幕实在太震撼了,让人永生难忘,那是他第一次看到一个大活人在短短的几天内阴阳两隔,从生走向死亡的,而且是死得那样的不甘不愿,悲壮惨烈。不知是谁尖叫了一声,马上就有两个美国人进舱里来抬尸体。那两个美国人实际上是美国铁路老板派他们到大清来招华工的头目,对待华工非常的苛刻,华工们都恨透他们了,可又都不敢去得罪他们。两个美国人看死了人,一点也不觉得意外,平静得就像是死了一只猫一样。两人在交头接耳说了几句什么,其中一个美国人便走了出去。不一会儿,那个美国人回来了,后面还跟着传教士蒲鲁士和他的女儿凯西。蒲鲁士是来为死者做祷告的,因为舱里太拥挤了,凯西只得在舱外站着。蒲鲁士好不容易才挤到了那个死去的华工跟前,大家看见蒲鲁士的表情跟那两个洋人头目差不多,没有一点悲哀的感觉,心里相当气愤,觉得别的洋人可以对死了的人无动于衷,但你一个信奉耶稣的就不可以。你口口声声说神的恩典,神在救大家,现在连人都死了,神的恩典又到哪里去了?难道说神的恩典就是让人去见神见上帝吗?

大家骂蒲鲁士麻木不仁,对蒲鲁士来说,实在是有些冤枉。因为从基督方面讲,人生在世不过数十寒暑,非常短暂,而且身体日渐衰残,终归尘土。但一个人死了,那只是他的躯壳,并不是人死如灯灭那样的简单,只要你信奉主耶稣,人的灵魂就是不灭的。人死了,灵魂却活了。因此从基督来讲,死亡并不是什么坏事。

蒲鲁士开始为死去的华工做祷告。他嘴里念道:“创造万物生命人类的主,我们众人此时怀着万分不舍的心情来送别这位朋友。他为了生存生活在世上,经历了许多苦楚,甚至付出了生命。主啊,求你怜悯。死者已矣!此时我们特别为他们的家人祷告,愿生者获得安宁;同时也为在这船上的所有人祷告,让他们能够认识人的有限,生命的脆弱,能够抓住机会接受耶稣作为我们个人的救主,让我们得到生命内在的平安,得到永恒的生命。因为你说过,在世有苦难,但是你们放心,在我里面有平安;你也说过,凡劳苦担重担的人,可以到我这里来,我就使你们得享安息。求主帮助我们,继续带领大家走前面的路,你与我们同在。奉主耶稣的名祷告,阿门!”

第四章(2)

那时候,我的曾祖父看见凯西站在舱口静静地看着他的父亲在为死者做祷告,也两手合并,做祷告状。凯西的脸上现出一种悲悯的表情。

蒲鲁士做完祷告过后,那两名美国人便把死去的华工抬往舱外扔到海里去了。那是大家意料之中的事,船上就连活人都装不下,又哪来的多余的地方装死人?

接下去,生存环境是越来越糟糕了,几乎每天都有死人,有时一天会死去好几个人,大家眼睁睁看着一个个鲜活的生命从自己的身边消失却毫无办法。那些死去的人大多是因为严重脱水才死去的。李仓比我的曾祖父年龄大了好几岁,毕竟多了一些经验,没水喝他就喝自己拉下来的尿。尿是最好的水。一碰上要拉尿,他就用自己吃饭的那个大黑碗接住,一尿完就仰起脖子咕噜咕噜一口气把碗里的尿彻底喝个干净。那样子就像在喝一碗糖水。李仓的做法自然受到大家鄙薄,认为就是死了也不能干这种丢脸的事。有人干脆开起了李仓的玩笑,要李仓直接过去含住他那玩意儿像小孩吸奶一样吸就行了,省得那么麻烦。李仓可不管那么多,羞辱也好,鄙薄也罢,只要是谁愿意给他尿,他一样喝下去。他教我的曾祖父也喝,他说人到了要保命的时候还顾什么脸面,在生存面前,什么事都可以做得出来的,更不用说喝尿了。你不喝你就得等死。我的曾祖父本来想说死也不喝,一转念又不说了,如果说喝尿和死亡两个让他选择的话,他也肯定选择前者。生命毕竟比什么都重要。到了后来,大家终于也意识到尿可以救命了,便都惜尿如金,都悄悄把自己的尿给喝了,感到之前鄙薄李仓实在太幼稚可笑。

船继续在太平洋宽阔的海域行进。谁也不知道船到底已经走到了哪里,死亡在每时每刻威胁着船上的每一个人。虽然才是初夏,但太平洋上空强烈的阳光还是把船舱照射得活像一个大蒸笼。华工们一刻不停地在船舱里蒸着烤着,意志已变得相当脆弱,情绪也变得越来越不稳定,恶劣的生存环境折磨得大家死去活来。我的曾祖父就想,别还没到美国,就先死在去美国的路上,那是很冤枉的。

终于有人精神崩溃想跳海了。

那是比死亡更残酷更打击人心的一件事。还好美国人发现及时,想跳海的那个华工马上被捆了个结实,然后被送到我的曾祖父他们坐的这个船舱里来。美国人让李仓和我的曾祖父看管好他,说要是出了什么意外,就拿李仓和我的曾祖父是问。我的曾祖父和李仓虽然听不懂美国人到底在说什么,但已经明白就是那个意思。美国人走了后,李仓劝那个华工说:“兄弟,你这是何苦呢?难道说你的命就那么不值钱吗?你不是想要去美国发财吗?怎么可以现在就想找死了呢?”

李仓本来还打算跟他说些什么,但这时他突然发现,面前这个想跳海的华工就是他的学生,也就是自己妻子的堂弟苏文清。李仓惊叫起来,他说:“文清怎么会是你呢?你怎么也来了?你是怎么来的?”

李仓边说着,边赶紧替他解开了身上的绳子。

李仓一点也没有想到苏文清已经疯了。苏文清两眼飘浮,空洞洞的看不出一点内容。他问:“你是谁?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他接着说:“你走开!我要去美国了。这船走得太慢了,我要自己游到美国去。知道吗?我会游泳的。我可以从这里一直游到美国,我要到美国赚好多好多的银子。”

第四章(3)

苏文清说着,从怀里拿出一个红色的小布袋子,袋子上面绣着一对并蒂莲花,莲花边上是一对戏水鸳鸯。袋子里装的是一缕女人的头发,发丝细软且黑,在船舱里散射出幽幽的光泽。苏文清说,那是他女人的头发。他的女人被人卖到妓院去了,他要去美国赚钱把她给赎回来。苏文清说着挣脱开李仓又想到舱外跳海去,李仓哪里肯依,赶紧叫我的曾祖父一起死死抱住他不松手。看苏文清实在闹得太不像话了,李仓挥手狠狠地给了他一巴掌,大骂起来:“你闹什么闹?难道你真的就这样没出息是不是?你做人还有没有一点点的志气?”

没想这一来还真的把苏文清给镇住了,他马上变得老实下来。兴许是折腾得厉害,苏文清太疲劳了,身子一歪,就躺下来,没过两分钟,他就呼呼睡着了。

我的曾祖父说,苏文清确实是为了一个被卖到妓院的女人才到美国当劳工的。更准确一点说,苏文清到美国完全是为了拯救那女人于水火之中。那个女人叫罗秀云,艺名叫秋月,是广东山村的一个女子。罗秀云人长得一般,却也清新脱俗,且多才多艺,可以唱好多好多的广东民歌,好听而又伤感。苏文清认识罗秀云就是从她唱的歌谣开始。苏文清家从祖上好几代前就是附近一带有名的银饰匠,一代一代便一直传到了苏文清这一代。苏文清起初虽然心有不甘,但为了生存,他在读了几年私塾后仍然跟父亲干起了这个行当。但苏文清又是一个不安分的青年,他不愿意像父辈那样一整天呆在银饰店里等顾客,他喜欢挑着打银饰的家当满世界跑。有一天,苏文清在一条巷子里走着走着,忽然听见有歌谣从巷子的另一头飘来,歌声甜美忧伤,苏文清便被歌声吸引住了。那歌谣唱道:

“落水天,落水天,落水落到我身边。又无雨帽,又无伞喽,淋得湿透真可怜!真可怜!……”

苏文清就想,这是谁家的女子呢?唱得这么楚楚可怜,简直要把他的心给唱碎了,唱流血了。寻着歌声而去,苏文清看见前面是一座青楼,红红的砖楼,红红的瓦片,青楼的边上有一棵白玉兰树。那时正是开花的时节,满树的玉兰花正盛开着,风在轻轻吹,白玉兰的花香便从树上漫开来,随空气飘荡着。靠近白玉兰树下的地方有一个窗口,窗帘拉向一边,一个妙龄女子正坐在窗前幽幽地唱着。女子看见苏文清在看她,并不理会,顾自唱着。苏文清看了女子一阵,心里却有一种说不出的情感。

从那天起,苏文清差不多每天都要去那条巷子那个青楼门前走一回。他每回路过青楼时总要朝女子坐的那个窗口望好一阵子。女子也有不在窗口坐着,也有不唱歌的时候,苏文清就会心里很失落,空荡荡得相当难受。那女子也已经感觉到那个年轻的银饰匠天天在看自己,对她动情了,心里就觉得他真是个傻子,对青楼女子动情不是自己跟自己过不去吗?女子更想不到有一天年轻的银饰匠会喊出她的名字,说:“秋月,我帮你打了一对银镯子,是送给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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