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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部分(第1页)

杜荣林说:“一会我给你钻两个洞,减你几两。”

土匪说:“别嘴硬。卢司令说了,今天两句话:活砍‘北杠’头,杀光运粮队。”

“行了,你来吧。”

土匪说不急。他还真不想就这么砍掉杜荣林的脑袋。为什么早先杜荣林会从他手里捡了条命?因为他不想让“大北杠”死得太痛快。他想活活割了杜荣林,千刀万剐。

杜荣林嘲笑道:“你有那个力气吗?”

他注意到土匪藏身的竹林里有一些轻微动静。在他和刘四斤隔水面东拉西扯,彼此转移对方注意的时候,竹林里枝叶轻晃,“簌簌”有声。

杜荣林知道恶战在即,低声下令:“准备打!”

突然枪声大作。只一瞬间,黑压压一群土匪跃出竹林,冲下河岸。守在竹林里的土匪则竭尽全力火力支援,子弹雨点一般扑向船队。冲出竹林的亡命之徒并不是想下河洗澡,是要尽量挨近河面,在合适距离内用手榴弹攻击木船。土匪无炮,所藏身的竹林枝叶茂密,遮天蔽地,无法投掷手榴弹,要冲到河边开阔地逼近攻击。杜荣林料到土匪会来这一手,一直组织火力压制竹林边缘,让土匪望而却步。但是护粮队毕竟人少,到了狗急跳墙之时,土匪不管子弹多狠,迎着弹雨还是冲将出来。前一排土匪扑腾腾被护粮队的子弹东倒西歪击倒于河畔,后一排土匪又跃出竹林,然后黑压压就有许多手榴弹被投上天,乱石一般越过窄窄的河面飞向船队。一些手榴弹中途掉落河面,一些扔得过远的手榴弹砸到悬崖又弹落水中,还有一些手榴弹直接落在船队的粮垛上。船队四周即腾起火光,巨大的爆炸声响成一片。爆炸激起气浪水花,有船帮四处腾飞,粮袋呈喷射状迸碎,河面即涌出血水。

第三章  血火浴(6)

运粮队两艘木船受到重创。船队的旗舰,杜荣林和机枪手据守的第一条船承受最主要的攻击,密集的手榴弹几乎把那艘船炸个粉碎,据守在船舷上的杜荣林眼前一黑,在爆炸的巨响中被抛上天,再落入水里。他立刻失去了知觉。

这时候枪声响彻九弯。竹林中的土匪回过神来,发现这一阵枪响得不对,不来自河中船队,却响自身后山坡,然后还有巨大的吼声起自那面山坡。

“缴枪不杀!缴枪不杀!”

在土匪们跟九弯中的运粮队纠缠不清的时候,剿匪部队主力突然出现在土匪背后。本县残存的最大股匪面水背敌,被包围在九弯左岸的竹林里。原来这不是一场遭遇战,不是杜荣林在南国某个阳光灿烂的清晨伏击一支车队,或者在某个半夜里被一群土匪堵于一间祠堂厢房那样的战事。杜荣林早在驱船动身之前就知道自己将在九弯恶战一场,他是专程跟土匪的排子枪约会去的,用这种方式干活很对杜荣林的胃口,符合他的专业嗜好。杜荣林为本次约会曾两次暗访云峰溪航道,替自己和土匪圈定了被称为九弯的那一段河面,他料定土匪会利用有利地形,集中兵力在这里伏击运粮队,企图大胜一场,报仇雪恨。这场战斗中,把跳蚤一般的散匪聚拢到九弯,像后人养鳗似的把一池鳗鱼聚拢纠缠在一起的鱼饵是七船粮食和一支运粮队,其实船上粮袋里装的不是稻谷,全是谷糠。为了把钓鱼之戏演得尽量逼真,杜荣林走了一着险棋,如他在许多战事中突发奇想一样,他挺身诱敌,亲自出马护粮,把卢大目匪帮主力引到九弯设伏,同时在左岸外围为卢大目做了另一个口袋。把土匪反包围于九弯。与此同时,陈石港等人率另一支队伍经溪坂直扑深山,利用土匪倾巢而出后方空虚之际,突袭土匪老巢土圆楼,端掉了该匪帮经营多年的老窝。

卢大目战死于九弯之役,其部全军覆没。

4.

杜荣林听到有人说话,像是从天边飘来的。嗓音轻柔,带着一种着急,还有体贴。杜荣林觉得自己是被那个嗓音从昏迷中唤醒的。

“轻点,他会痛。”那个声音说。

杜荣林不知道旁人是怎么感觉他的疼痛。他确实很痛。不是一般的痛,是从全身传出的,切进骨髓的疼痛。他感觉到自己的眼前一片漆黑,有一层层绷带从额头一直缠到小腿。他躺在床上就像一段木头一样无法动弹,只有疼痛刺骨。

后来他知道这是第五天,在医院里。杜荣林在九弯被土匪的手榴弹炸成重伤后人事不省,在医院里昏迷了五天,濒临死亡,然后奇迹般苏醒。那一天重伤员护理室的两位护士给杜荣林换药,她们轻轻抬起杜荣林的右胳膊,仔细解开缠在他手臂上的绷带,伤口上的血水把绷带粘贴在一起,两位护士小心翼翼,唯恐弄疼伤员,可杜荣林还是给疼醒过来,下意识地抽了抽胳膊。

“他在动!”

是一个轻柔的嗓音,意外惊喜:“他醒了!”

他记住了这个把他从昏迷中,从死神那里召唤回来的嗓音。在他的记忆里,这个嗓音满含关爱,韵味无穷,像一阵抚面的清风。

“陈,”他呻吟,“陈。”

他在下意识里寻找陈石港。整个昏迷期间,他的脑子里全是火光,爆炸,还有枪声。他想知道仗打成什么样子?卢大目匪帮剿掉了没有?迷迷糊糊中,非常奇怪地,他还想起那个刘四斤,在溪坂交过手,在九弯对他隔河喊话的土匪。这家伙是给逮住了,还是打死了?该匪声称要活捉杜荣林,拿他千刀万剐,为什么?这小子不太对头,奇怪,有问题。得盯住他。

他认起真来了。在昏迷、下意识和剧烈疼痛里。

护士劝导,嗓音轻柔:“放松,吸气,呼气。感觉好点吗?”

此后他总在病床上听到这个声响。那时人们用绷带蒙住他的眼睛,他什么都看不到,只能用听觉感受身边的动静。在缓慢的治疗和恢复过程中,他在自己身边听到过数不清的声响,他总能在最嘈杂的声响中注意到那个嗓音,无论它是藏在会诊医生的讨论声,还是躲在护士打针时弄出的注射器磕碰的轻微声响里。

后来他能说话了。他问:“你是谁?”

“我是秦护士。”

杜荣林把嘴咧了咧:“我怎么样?”

护士问:“哪里痛呢?”

杜荣林说:“头上,身上,到处。”

护士说:“你会好起来的。”

杜荣林感觉到一只柔软的手掌按住他的额头。护士说:“你的烧退了。”尾声上飘流露着喜悦。杜荣林只觉一颤,那特别的嗓音深深渗进他的身子,一直潜进心中最隐密最柔软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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