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策已经钻进车厢了,冯垠海看不见他的表情,只听见他的声音无可奈何的响起:“等什么?说不定,她早就到湘西了。”
这又是梦吧!何天翼翻了一个身,沉沉的闭上了眼睛,这样真实的一个梦,他可不愿意醒过来——
朦胧中,有一种清荷般的香气隐隐拂来,何天翼知道,那是属于叶飘枫的独特体香,他懵懵懂懂的想着,奇怪了,难道梦里还能飘出香气不成?
“你一向都这么能睡吗?”有一个声音低低的响起,那是,那是叶飘枫的声音!何天翼在半梦半醒中愣了又愣,她怎么跑到自己的梦里来了?
“唉!我可能来得太早了,你睡吧!我走了。”她说她要走了,这怎么成,几百年也梦不到你一次,绝不能让你走了!何天翼焦急之下,腾地坐了起来:“别走!”
就这样,叶飘枫的笑脸一点一点的在他的视线中清晰起来,何天翼见鬼似的叫道:“你,你是叶飘枫?”
叶飘枫被他吓了一跳:“我是啊!”
何天翼好像被人揍得分不清东西南北中一样,抱起头就问:“可我明明在湘西啊!我怎么会跑到你的房间来了?”
叶飘枫的回答一点也不含糊:“恰恰相反,是我跑到你的房间来了。”
“你——”何天翼欲言又止,他茫然四顾了一番,终于确定自己还在湘西的老房子里,但是,这样的确定非但没有让他松一口气,反而让他心惊肉跳了起来,他差一点就发火了:“叶飘枫,你这个女人怎么这么不听话呢?你不跟姓江的那小子待在一起,无缘无故跑到我这里来干嘛?你比别人多两条命吗?”
叶飘枫小心的回答道:“我来这里,自然是有目的的。”
何天翼更是头痛:“早就知道你是个大麻烦,没想到你不仅是个大麻烦,还是个大炸弹,我都被你给炸蒙了,更别说姓江的那小子了,你记住了,只此一次,以后你千万不要这样单独行动,你不知道吗?现在你的命在有些人眼中,可是非常值钱的。”
叶飘枫自信满满的一笑:“我有预感,我会活得比较长。”
看着她这个样子,何天翼的脸再也垮不下去了,笑容掩饰不住的从他的脸上浮了出来:“好吧好吧!现在你来告诉我,你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
叶飘枫却反问他道:“你的伤,好些了吗?”
何天翼故意呵呵一笑:“只要看到你,别说是这点小伤了,我就是死了也能活过来。”
他的脾气,叶飘枫素来是知道的,所以只能一笑带过:“看你的样子,好像已经没什么大碍了,如果可以的话,你能带我去找一个人吗?”
何天翼连忙点头:“可以!你要去见谁,白远斋?陈海荣?还是于田?”
“不!”叶飘枫摇了摇头:“我想见的是一个女人。”
何天翼的笑容几乎要僵在脸上:“难不成,难不成你想见陈美男?”
“正是!”叶飘枫狡黠的一笑:“我想‘偷偷’的去见她,想来想去,天下有这个本事的好像只有你了,别人是万万做不到的。”
何天翼哭笑不得:“叶飘枫,你这是损我呢?还是夸我?不过,我有点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去见陈美男呢?”
叶飘枫一字一句道:“女人的直觉!她放走叶开颜绝不像你们说的那么简单。”
何天翼沉思了片刻,方才醒悟道:“你的意思是,陈海荣拿他的女儿当挡箭牌?”
“没错!”叶飘枫谨慎的下结论道:“恐怕,陈海荣与叶开颜私下里有交易。”
何天翼微不可闻的叹了一口气:“叶飘枫,我就知道你不会站在一旁看的,所有跟叶开颜有关的事,你一定会管到底。”
叶飘枫幽幽的望着他,眼神平静:“也许吧!”
何天翼从床上一跃而起,精神抖擞道:“那么就不用浪费时间了,我们走吧!今天我就带你看一看,大盗都是怎么行动的。”转念一想,一个疑问立即脱口而出:“可是,叶飘枫,有一个问题我不明白,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按道理,姓江的那小子是不会告诉你的。”
叶飘枫又是狡黠的一笑:“你不是丢过一个小兵给我吗?后来我又把他还给了你,就这样了,他成了我的眼线,安插在你身边的眼线。”
“小三!”何天翼的声音能杀人一般:“这小子,居然敢叛变,看我不剐了他。”
叶飘枫站在凌晨的窗沿下,身影朦胧,好似一团影影绰绰的雾,她向来不爱披金戴银,今日却破天荒的戴了一幅耳环,那耳环细且纤长,闪亮的坠子晶莹剔透,叫那乌黑的头发一衬,显得格外的漂亮,何天翼心中隐隐一动,他忽然想起来了,当年他随叶大帅在府里看戏,叶飘枫本来坐在女眷的位置,可大帅一刻也少不了他的这个宝贝女儿,非要拉她坐在自己身边不可,那时,她戴的就是这副坠子,她坐在他的前面,一个伸手可及的地方,戏台里灯光通亮,人声鼎沸,周围一直响着叫好声和鼓掌声,可他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只有她耳边垂下的那副坠子,轻轻的敲打着他的心,像马蹄的踢踏声,一辈子响在他的战场里。
“你怎么了?”他忽然的沉默,换来了叶飘枫的疑问。
何天翼大手一挥,满不在乎道:“我在想,你把我的嫡系都拐跑了,非常有干我们这一行的潜力,干脆你也跟着我落草为寇,好不好?”
说话间,他已经别上了枪,他不等叶飘枫开口,同样也递给她一支枪道:“我早就听说,你的枪法很好,不知传闻准不准?”
叶飘枫很想说‘我有枪了’,可何天翼一脸的笑意却让她无法开口,而是她接过那支枪道:“有机会我们可以比试比试,要知道,江南从来也不缺我练枪法的子弹。”
他们的目光在空中撞击在一块,叶飘枫明白,有些话,何天翼要对她讲了,何天翼头一次这样赞同她的话:“没错!你就是要湖底的月亮,大帅也能叫人把它捞出来,所以江南的枪口,永远都带着脂粉气,比起外面的强敌来,我们的实力太弱了。”
他的表情慎重得吓人,笑容也消失得无影无踪,叶飘枫握枪的手微微一颤,她迅速的转过身去,叹息道:“所以才有这次湘西的军阀大会,若能联合各处的力量一同抗敌,就是鲜花,也可成为杀敌的利器。”
何天翼一边计算着出发的时间,一边道:“那么你可要做好准备了,江南赶不上这股联合力量的出现,镇京被攻破的时间指日可待,它一破,江南便失去了最好的屏障,我这个人,在战场上从来都不假设,也不乐观,如果你没有出现在我面前,这些话我大可不说,可是你来了,我一定要告诉你,没有什么能比江南的沦陷更能警示这些军阀了,我们不能指望任何人,这其中,也包括江策,他若因你而乱,这天下跟着就更乱了,你明白吗?”
他一向对她这样直白,别人从不会对她说的话,他肯定能以最清晰最有条理的方式告诉她,因为他怕她受伤,叶飘枫平静的想着——这些我都知道!可她还是没有说出来,她的沉默那么短暂,因为她知道,结果就像何天翼说的那样,只不过,他们都是不肯对命运低头的人,哪怕前面是万丈深渊,她也会尝试着跃过去,所以她还是说话了:“何天翼,你难道不明白吗?从前我会逃避,也想到过死,可是现在不会了,我这样努力,不是建立在你们的肩膀上,也不是以爱情为勇气,只是我一定要这样做才能挺直腰杆站着,反之我就不能,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能伤到我的?没有了,你放心,别说江南会沦陷,别说江策会放弃江南,哪怕有一天他会放弃我,我也不会因此放弃自己,因为,我才是我自己人生的主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