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毫不吝啬赞美之辞,真诚地感谢了宝鼎。宝鼎谦逊了几句,不敢独占功劳,急忙把麃(表)公、公孙豹让到了前面。
公孙豹神情冷凛,昂着头,嘴角挂着一丝不屑,对桓齮的笑脸没有任何回应。
桓齮不以为意。年轻时他常常被公孙豹欺负,但几十年过去了,时过境迁,彼此的头发都白了,昔日恩怨早已化作烟云。
“你老了。”桓齮笑道,“我们最后一次见面是在邯郸城下。当时你被免职了,从邯郸前线返回咸阳,我随王龁(he)将军去送你。一转眼,二十多年了。”
公孙豹微微颔首,往事一一涌上心头。当年楚系外戚被赶出朝堂,桓齮受到牵连,在军中的日子也不好过,或许是因为兔死狐悲的关系,桓齮竟然送了自己一程。记得当时自己心情不好,看到桓齮气不打一处来,劈头盖脸地骂了他一顿,但桓齮一笑置之。如今想起来,倒是有几分歉疚。
“老匹夫,活着就好。”公孙豹勉强给了个笑脸,“到了咸阳,老夫请你吃酒,再陪你手谈几局。”
桓齮笑着连连点头,“豹率,今日援手之恩,老夫必当厚报。”
“你的死活与我何干?”公孙豹不屑地挥挥手,“老夫只是担心公子死了才跟来看看。”
桓齮苦笑摇头。又向麃公躬身致谢。
麃公向桓齮请罪。赤丽战事紧张之际,他却到了鸿山,为此他必须承担赤丽失守的责任。
“将军何罪?”桓齮郑重说道,“河北战事失利,我这个统率负有全部责任,所有罪责,我一力承担。”
麃公毫不客气,马上顺水推舟,感谢了桓齮。
此仗惨败,虽然伤亡的具体数目没有出来,但战败是事实。桓齮是楚系在军方的领军人物,楚系为了保住他,肯定要找个替罪羊,而替罪羊是谁?当然就是他麃公了,否则为什么不让王翦到河北,偏偏把他放到了河北,就是为了以防万一啊。楚系动不了王翦,但动他还是轻而易举的事。
麃公早有心理准备,他不惜代价追随宝鼎杀到宜安战场也是存了私心,假若战局侥幸逆转,他这个替罪羊虽然要顶罪,但也不至于被整治得家破人亡,最多也就是解甲归田。这个结果他能接受,回家就回家吧,颐养天年何尝不是一种幸福。
桓齮随即把自己的部下一一介绍给宝鼎。他介绍得很详细,出身、爵位、功绩、甚至有些什么优缺点都毫不避讳地说了出来。
桓齮这种举动初始还没有引起大家的注意,但渐渐众人就察觉到不对了,不但宝鼎十分诧异,就连辛胜等人也是惊讶不已。虽然桓齮已经把公子宝鼎深厚的背景告诉了众将。但宝鼎毕竟年少,目前爵位也低,就算未来前景不错,也不止于如此高看吧?上将军是不是做得太过了?
公孙豹和麃公当然不至于像辛胜等人一样看不到宝鼎的未来,但桓齮是楚系,他的部下都刻上了楚系的烙印,军中的楚系将率和老秦武人还是泾渭分明,以后宝鼎假若上位了,即使有心要用楚系将率,也会遭到老秦武人的抵制,所以桓齮这番异常举动根本就是多余。
公孙豹和麃公面面相觑,两人都有一种不详的预感。此仗结束之日,正逢咸阳风暴掀起之时,桓齮做为楚系的军方领军人物,此刻向公子宝鼎示好,其中必有深意。
介绍完了宝鼎,又介绍公孙豹。公孙豹威名显赫,众将自然是敬重不已,但相比井陉要塞那位裨将的疯狂,这些人就表现得很正常了。
这和军中派系有关,楚系年轻一辈即使崇拜公孙豹也不敢当着桓齮的面表现出来。另外今天公子宝鼎的出场太震撼了,整个战场都在喊着他的名字,此起彼伏、震耳欲聋、经久不绝。这对秦军将士的冲击太大了,已经深深刻在心里,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公子宝鼎是新一代的英雄,他以一己之力力挽狂澜,挽救了秦军,挽救了十几万人的性命,这都是大家亲眼看到、亲身经历的事,所以相比起来,公孙豹这位老英雄的魅力就直线下降了。长江后浪推前浪,不服老都不行了。
一大群将率官长们寒暄完了之后,便团团围在公子宝鼎、桓齮、公孙豹和麃公左右。商讨战局。
赤丽的状况怎么样,谁都不知道,目前众人能够了解的就是鸿山、宜安的战局发展。
好消息是公子宝鼎料敌于先机,在他的努力下,不但保住了辎重,还挽救了决战战场上的秦军主力。坏消息是,宜安决战,秦军惨败,实力损失惊人,而赤丽又在赵军手上,所以秦军至今还在赵军的包围之下,还是没有脱离全军覆没的危险。
“我们先撤到鸿山,利用充足的粮秣武器继续坚守。”桓齮考虑了一下后说道,“马上派人翻山越岭赶赴井陉要塞求援。如果王翦上将军救援及时,他的军队现在已经到了井陉要塞,明天他就可以攻打赤丽。假若李牧以重兵阻截我救援大军,决意要将我们困死于河北,那大军在鸿山休整三天后必须攻击赤丽,以便尽快与王翦上将军里应外合,杀出赵军的包围。”
公孙豹、麃公、辛胜都表示赞同。
“公子的意见呢?”桓齮客气地问道。
宝鼎脸一红,连连摇手,“我没意见,我听上将军的安排,唯上将军马首是瞻。”
桓齮看上去虽然就像一位耄耋老者,而宝鼎不过一个弱冠少年,但以两人身份之间的差距,桓齮礼貌性地问一句也很正常,不过在宝鼎的眼里,这就相当于一位三军统帅折节询问一个懵懂少年,让他颇为惶恐,一时间还无法适应公子身份所带来的一系列变化。
公孙豹眉头一皱,面孔一寒,对宝鼎这种谦恭拘谨的态度大为不满。
辛胜等人却因宝鼎这句谦恭的话和他脸上羞赧拘谨的表情对他的好感大为增加。贵胄公子他们见得多了,但才智出众而又谦恭知礼的实属罕见。不过这仅仅是他们对宝鼎的第一印象,一旦他们知道宝鼎在晋阳拳打脚踢,把公子厉和辎重将军魏缚都给打趴下了,估计他们对宝鼎的印象就要彻底颠覆了。
当夜。秦军撤到鸿山扎营。鸿山辎重营的军吏和民夫们看到主力大军顺利突围,公子宝鼎和数千名苍头老军安全返回,无不惊喜交加,欢呼不已。
第二天,李牧果然移师鸿山,以主力戍守赤丽,重兵阻截秦国的南下援军。
王翦没有发动攻击,他先后接到了麃公和桓齮的书信,知道鸿山粮秣武器安全,还能支撑一段时间,于是陈兵赤丽城下,等待时机。
同一天,王翦上奏咸阳,详细呈述河北战局。他不经咸阳同意,擅自率军进入河北战场,虽然事出有因,但必须尽快解释一下,以求得咸阳的谅解。同时递奏的还有桓齮写给咸阳的书信。
秦军在鸿山休整了三天,于第四日向赤丽方向突围。同日王翦也向赤丽城发动了攻击。
李牧考虑再三,放弃了阻截围杀。赵军损失太大,粮秣武器严重不足,如果不计代价再次与秦军决战,胜负难料。各军将率都反对再战,因为宜安一战他们前后歼灭了大约十万秦军,虽然付出了和秦军相差无几的损失,但他们的的确确打赢了,把秦军击败了,把秦军赶出了河北,这算是空前的胜利,完全没有必要多此一举,眼前还是牢牢巩固宜安大战的战果,把大好形势维持下去才是上上之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