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福老师不再接马燕的茬了,他拉下脸,不那么和颜悦色地对耿穗穗大声说:“你是初一(二)班的课代表,你要时刻想着初一(二)班的荣誉,班级的荣誉就是你自己的荣誉,你的做法也直接影响着你的班级体,知道吗?你要向陈静白雪学习,她们也很辛苦,一个是班长一个是学习委员,压力也很大工作量也很多,可是她们还是很认真地做事,我从来没听见老师或同学批评她们俩。团员就得有个团员的样子嘛,我对你的能力还是很有信心的,你不比她们差,再给自己一点动力!从一开学我就看好你,你可别让我失望。”
她胸前的小火炬终于又开始发热了,她感到自己胸口被燃烧着。她是团员,她是好学生,她是老师的宠儿,她怕什么?有老师给她撑腰呢,刘福老师喜欢她,还有什么可怕的?她想起陈静白雪今天早上给她出的招,她们让她告状。
耿穗穗羞怯地说:“他们老是捣乱,我没法听写。我听写的时候他们不停地说话,不是我不想给同学听写单词,但是谁也听不见,他们不停地说话。”
“谁?谁不停地说话?”
“李大伟,张扬,还有赵博。”
耿穗穗热情地招了供。
耿穗穗幼儿园的时候曾经向阿姨告过一次状,她说:“老师,没人跟我玩。”幼儿园阿姨本来很喜欢听小朋友们告状,喜欢帮助他们解决困难,可是耿穗穗的状告得太空泛太自私,幼儿园阿姨帮不上忙,于是弹弹自己的指甲,吹吹它们,说:“没人跟你玩就自己玩呗。”从那以后,耿穗穗再没向上级告过状。
刘福老师的关心让她感到安慰和塌实,她觉得自己真傻,怎么不早点告诉老师呢。她小学的时候就是因为告状少了而被老师排挤,吃别的小朋友的亏。听刘福老师的口气,他一定会想办法管理他们,他这么有经验,肯定有办法让他们再也不敢说她坏话,再也不敢嘲笑她。耿穗穗完全相信刘福老师的能力。
她不知道,到了刘福老师这个年纪,到了初一(二)班学生的这个年纪,任何这个年纪的老师都不再能保护这个年纪的学生了。她怎么能像个小学生一样去指望一个快退休的老师呢?
小牲口 11(1)
“姬”:古代对妇女的美称。
公主们都叫做“姬”。
耿穗穗小时候很希望能演一次公主。和小朋友们一起玩过家家的时候,女孩子都争着演公主,尽管她们不太了解公主究竟是谁,只知道她地位很高贵,大家都喜欢她,她是小朋友们竞争和奋斗的目标。
一次,耿穗穗的妈妈难得从学校回娘家,路过这帮孩子,她没能第一眼认出自己的小女儿,她本来没打算往这帮唧唧喳喳的小孩堆里瞧的,她天生不喜欢孩子,本来她已经绕开了她们,她听见一个小女孩不停地用很高的嗓门喊:“加我一个吧!加我一个吧!”
耿穗穗也没看见妈妈,她正忙着缠住另外几个小朋友,生怕她们听不见她的声音:“加我一个吧!我演丫鬟!我演丫鬟!”
把耿穗穗妈气得半死。
那时候她才发觉对女儿没什么期待是不对的。回家以后,妈妈命令女儿下次必须演女王,否则不准再跟她们玩。她一想到女儿那嘹亮的大嗓门就觉得血往脑袋上冲。
耿穗穗是听妈妈话的好孩子。第二天又到了玩过家家的时候,第一个小朋友说她当公主,第二个小朋友说那她要当大公主,第三个小朋友说那她就当小公主,最后耿穗穗对小朋友们说她要当女王。小朋友们互相商量了一下,指着她说:“那好吧,但是你必须当坏女王。”耿穗穗痛快地答应了。
耿穗穗从小无缘当公主。
这是谁也没有办法的事情。
但是,现在他们叫她耿鸡。
“鸡”:一种家禽。
嘴短,头部有冠,翅膀短,不能高飞。
谁都知道“鸡”是什么意思。
这个伤透了孩子心的可笑的字。
鸡。鸡。鸡。鸡。
当陈静听到李大伟或张扬这样称呼耿穗穗的时候,她露出无辜的表情问耿穗穗:“他们为什么这么叫你呀?什么意思呀?我记得有个挺漂亮的女演员好像也叫什么姬。是公主的意思吧?是不是?还是美人的意思?”
陈静的话让耿穗穗浑身直起鸡皮疙瘩。她刚听到的那个字使她浑身发冷,陈静的话使她又激动起来,她的身体冷一阵热一阵,难受极了,她不知道怎么回答陈静。她真希望陈静说的是实话,她真希望陈静不明白鸡是什么意思,她真希望陈静相信这就是公主的意思,她这辈子都想当一次公主呢,现在他们却叫她鸡。
刘福老师把他们叫到办公室里集体训斥了一通,他们从办公室一出来就开始这样称呼耿穗穗。
刘福老师———男生们现在一起跟着赵博叫他老逼———叫他们写保证书不许再给耿穗穗捣乱,不许影响她早读听写单词,还叫他们向耿穗穗赔礼道歉。
以李大伟为首的男生们根本就不把刘福老师的话当回事,刘福老师也不管他们,但是只有赵博不敢不听刘福老师的,因为他是班干部,他还想继续当他的体育委员,他还想入团,他还要继续巴结刘福老师。因此只有对他,刘福老师的态度最凶最严厉。刘福老师把对李大伟的火全撒在了赵博身上。
赵博走到耿穗穗面前。
耿穗穗吓了一跳,赵博就站在她跟前,他的样子还和以前一样,西瓜太郎头,圆圆脸,眼睛也圆圆的,仍然像个三年级小学生。耿穗穗缩小的心挣扎着跳动着,他是过来骂她吗?
他的眼睛仍然没有看她,他迅速说:“对不起。”
耿穗穗认真地盯着他,捕捉着他的目光。等他的眼睛一看她,她就要对他笑,他们就会恢复从前那样一起笑了,他们会冰释前嫌,他们会一起分析这段日子到底是怎么回事———这是耿穗穗的妄想,就算他们以前一起笑的时候他们也从来没有一起分析过什么问题,他们从来没有承认彼此是好朋友,他们只是笑友。赵博的眼睛终于看着她了,可是他的眼神像张扬一样冷漠,他准备好了似的看着耿穗穗。耿穗穗犹豫不决,再给她一秒钟犹豫吧,笑还是不笑?赵博抢在这一秒之前说:“要是老逼问你,你他妈敢说我没跟你道歉,你丫就等着吧。”
小牲口 11(2)
还是从前那些话,只是他的口气她全都听不出来了。
陈静在耿穗穗背后说:“我一直以为赵博喜欢你呢。”
耿穗穗没有回头冲陈静做表情,她满脑子都是赵博的声音和眼神,沉得脖子动不了。她明白她再也不能和他一起说话一起笑了,她明白她再也不能用圆珠笔扎他了,她明白她不能当他的拉拉队了,他当然也不可能激动得好像自己有什么好事似的为她高兴地拍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