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铁碾过铁轨,发出规律的“哐当”声,像支老旧的歌谣,在密闭的车厢里反复回响。
霍谦靠着车窗,指尖无意识地划过结着薄霜的玻璃,窗外的景色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南方的湿润。
墨绿的水田变成了枯黄的原野,错落的楼房矮下去,远处的地平线裸露出褐黄色的土壤,风卷着雪粒掠过,在地上织出一层薄薄的白。
这是他离开东北的第五年,第一次回来。
记忆里的冬天,好像总是被雪填满的。
屋檐下挂着冰棱,像一串串透明的水晶,踩在雪地上会发出“咯吱”的声响,爷爷会牵着他的手,在结了冰的河面上打滑,奶奶站在门口喊他们回家吃酸菜饺子,声音裹在白汽里,飘得很远。
那时候的风也烈,却吹不散烟囱里冒出来的煤烟味,混着锅里炖着的排骨香,是他整个童年最暖的底色。
可现在,那暖好像被什么东西冻住了。
五年前那场意外的画面,像车窗上的霜花,总在不经意间浮上来。
魔都的雨夜,刺耳的刹车声,医院里惨白的灯光,还有爷爷奶奶在电话那头压抑的哭声……他那时候才十五岁,站在陌生的城市街头,觉得整个世界都在往下沉。
在辍学之后苏亦安找到了他,把他从那个快要坍塌的出租屋里拉出来。
这五年,他像根被绷得紧紧的弦,不敢停,不敢回头。
加班到凌晨是常事,客户的刁难、项目的压力,他都咬着牙扛过来。
每个月往家里打钱时,奶奶总会在电话里问他“啥时候回来”,他总说“忙”,却没敢说,他怕一踏上这片土地,那些被强行压住的难过就会像雪一样塌下来。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是条微信消息,来自“小满”。
到哪了?我在出站口等你。
霍谦的指尖顿了顿,屏幕上的名字像颗小石子,在他心里漾开一圈涟漪。
是林小满,他的发小,那个总跟在他身后喊“小谦哥”的姑娘。
小时候她总爱抢他兜里的大白兔奶糖,会在他被别的孩子欺负时,举着根冰棍冲上去“理论”,脸颊冻得通红,像个圆滚滚的苹果。
她现在是哈工大的研究生了,上次视频时,头发留长了,戴着细框眼镜,说话时还带着点当年的软糯,却多了几分沉稳。
他说要回来,她在电话里雀跃得像个孩子,说要带他去吃巷口那家重新开张的烤冷面,说爷爷种的白菜腌成酸菜了,奶奶正等着给他包饺子。
高铁钻进隧道,窗外的光亮瞬间被吞噬,车厢里只剩下头顶的灯,昏黄得像老家那盏用了多年的台灯。
霍谦闭上眼,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和着铁轨的节奏,一下,又一下。
他其实知道,自己回来,不止是为了看爷爷奶奶。
车窗外的雪忽然大了起来,纷纷扬扬的,把远处的村庄裹成了一团模糊的白。
霍谦看着那片熟悉的白色,忽然觉得,紧绷了五年的弦,好像在慢慢松动。
或许,是时候停下来,看看这片生他养他的土地,看看那个等了他很久的人了。
高铁减速的提示音响起时,他深吸了一口气,空气里仿佛已经飘来了酸菜饺子的香味。
高铁车门滑开的瞬间,凛冽的寒风卷着雪沫子涌进来,霍谦下意识裹紧了外套,呵出的白气在眼前凝成一片朦胧。
出站口的玻璃幕墙外,雪还在下,细密的雪花像被撕碎的棉絮,簌簌地落在顶棚上,积起薄薄一层白。